================= 书名:老钟的梦生 作者:钟之 文案: 叶昭x柳惜音 11月份问在lofter上已经连载完,之前搬了一章过来就没动惹,然鹅为了以防万一,把剩下的也搬过来 如果在梦里提前知晓了一世的走向.... 内容标签: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惜音 ┃ 配角:等 ┃ 其它: ==================   ☆、一、   一、   叶昭今天没起来练武。   赵玉瑾摇着扇子准备出门的时候没在老地方看见那男人婆舞枪弄棒,好奇心作祟便问了眉娘她们。   “兴许是没起得来”   男人婆的行踪,不关他的事,赵玉瑾问完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佯咳几声,啪的收起扇子,潇潇洒洒走人。   那边厢,秋水倒了杯茶给坐在床边,神色呆滞的自家将军,见她失了魂一样接过就往鼻子上怼赶紧把杯子重新抢了回来。   她和秋华今早来找将军,接过练武场没找着人,再寻了一圈发现人在床上杵着,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这一下惊的二人连忙就要去找军医,却被有气无力的叶昭出声给拦了回来。   “做了个梦,不打紧”   秋水秋华看她逐渐好转的脸色这才放下心,再听到这话齐齐笑出了声。   “将军什么刀山血海没见识过,这是梦见了什么?”   叶昭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两道剑眉纠在一起,耸成结。   “梦见....”   梦见表妹死在了她怀里。   眼睛酸胀的厉害,叶昭抓起自己的鞋套上,起身松筋骨。昨晚上梦见的东西实在太多太杂,感觉好像用一晚走过了一生。   但到现在记忆犹新的,也只是表妹临死前的情形和舅舅那一句——   “你就用这一生忏悔吧”   “将军?将军?”   叶昭猛然回神,正对上秋水秋华两姐妹扑棱棱的眼睫,“怎么了?”   “将军你这一大早是被勾了魂吗?”   “还在想昨晚的梦呢”   叶昭觉得这个梦说不清,也不好说,打了个哈哈,匆匆套上外衣把秋水秋华往练武场赶。   屋外天气晴好,叶昭仰头眯着眼,看着天空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很真实,那也不过是场梦罢了。   表妹还好好的在雍关城呢。   这样想着,叶昭闷了一夜的心情总算稍稍松快了点。   谁说那只是场梦的?   叶昭瘫在座椅里生无可恋,胡青进来给她送代写的奏折时差点被她的样子吓的转身就跑。   叶昭这时候懒得理他,是秋水出手把人给抓回来的。   “跑什么跑啊,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了?”   你瞅瞅将军这黑脸,多吓人!   这话胡青是不敢说的,见逃脱无望之后,他乖乖上前,把奏折递到叶昭那儿。   “拿回去,重写,写个好背点的。”   瘫在椅子上的叶昭接过奏折,对着它出了会神,接着看也不看,就啪的一下丢回胡青怀里。   这一下着实用力不小,胡青穿着盔甲都觉得胸口闷痛,赶紧后退几步,不敢再靠近此刻的叶昭。   “看都不看,你就知道不好背啊?!”   叶昭懒洋洋坐起来一点,支着下巴,再懒洋洋回道:“那你给我念念?”   胡青不服气,刷的掀开奏折就开始照着念,叶昭一边听一边摇头晃脑。   念着念着,胡青就觉得不大对劲了,这奏折自己当时写的开心,好像..完全没想过将军的水平在这之下的之下的之下....   “我这就回去重写。”   胡青默默收声,转身就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叶昭目送他跑的没影了,她坐直了一小会,跟着又趴在桌子上。   秋水还在笑胡青,没顾得上自家将军在想什么。   叶将军想,不管是梦到了前世也好,梦到了将来也罢,哪个听上去,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她用脸蹭着冰凉的桌面。   因着那个梦,虽然说着不要在意,心中总是梗了些什么,起码与赵玉瑾好好做对夫妻的想法是淡了。   不过看着梦里往后,人还是不错,哪天好好操练起来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叶昭突然使劲用脑门磕了一下桌子。   秋水让她这一磕吓了一大跳。   现在要想的不是表妹妹妹妹吗??想赵玉瑾干什么他又没死还活蹦乱跳呢...不对表妹也没死啊。   叶昭猛地起身,掀翻了桌子,气咻咻的走了。   秋水看的目瞪口呆。   就算应付太妃那会,将军也没见这么狂躁啊。   赵玉瑾回来的时候见着练武场那地儿飞沙走石的,他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靠近。   今天活阎王练功格外用力啊....   没见着杨氏她们都只敢远远看着吗?   他悄悄摸过去,和她们挨着一起看叶昭挥大刀。   “今儿个怎么了?没给活阎王喂饱饭啊?”   “将军从回来就是这样了,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玉瑾拿扇子顶了顶下巴,嘟嘟囔囔的。   杨氏细听过去发现他在念叨“可别把这儿给拆了破坏郡王府的格调啊....”   “....”   秋水是在练武场快被拆了的时候带着秋华跑过来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叶昭一见她手里的刀没拿稳,滑了出去,直直飞往赵玉瑾那个方向。   叶昭暗道不好,脚下发力,箭射一般去追她的刀。   “啊!!!!”   杨氏三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差点让叶昭抓住刀柄的手再度松开。   赵玉瑾站在原地,木鸡一样,腿哆哆嗦嗦的,一张俊俏的白脸蛋现在更白了。   叶昭杵着刀,咳了几声:“那个..没事吧?”   “....”   “你说我有没有事?啊!你说!!”   胆儿吓破了,人还是精神的很,听这嗓门就知道。叶昭放下心,也不管赵玉瑾中气十足的质问,拍拍衣摆,拎着刀转身就走。   赵玉瑾还想跟过去讨说法,奈何腿使不上劲,他干嚎了半天,叶昭理都不理他,最后悻悻让杨氏三人给扶回房休息去了。   叶昭近来奇怪的很,不再像之前一样还对着他们的关系上了几分心,现在的态度克制又有礼,真是乍然一下,不习惯啊。   赵玉瑾惊魂未定中还有心思想东想西。   这样也好,本来也各自瞧不上,落个清净,哼。   叶昭是挺想清净的,但是抖着拆出来的信,内容和梦里一字未差。   表妹要来了。   “阿昭,来娶我好不好?”   “好,我娶你。”   胡青看着对着信发呆的叶昭,迅速转身,悄无声息退走。   有事,下次说吧。   现在的将军,有毒啊!!!      ☆、二   二、   全郡王府的人都知道,将军大人的表妹不日将抵京,暂住在这。   故人相聚,然而将军却闷闷不乐,据守夜的丫鬟说,这几夜将军的房里灯火通明,怕是没怎么睡,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秋水秋华那天路过听到下人们议论将军与惜音姑娘不睦时拳头捏地咔咔响。   将军讨厌惜音姑娘?滑天下之大稽!   她们都混一块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要怎样啊?!   将军没怎么睡那是忙着研究给惜音姑娘布置房间。   几张嘴有空叭叭叭的,怎么不多吃几口饭?!   秋水拖着秋华气冲冲地去将军那。   “不过秋水,将军最近好像是挺不开心”   途中两人闲扯了几句,说到此处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半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叶昭头一次起了想揍赵玉瑾的心思。   她一边看着书一边看着下人们布置房间一边想着表妹的事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再来一个赵玉瑾在耳边上嗡嗡嗡……   “把你的嘴给我闭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叶昭重重合上手里的书,伸手揪住赵玉瑾的衣襟把人拉到面前,一字一句恶狠狠警告。   赵玉瑾吓了一跳,心里头抖了三抖,嘴上却还在强撑:“闭什么闭!要不是为了我郡王府的格调我才懒得管这事呢!”   “这事不用你管!”   “诶你这一窍不通的!找个人帮忙难道不会吗!”   叶昭一把掐住他的脸,眼神利的吓人。   “表妹的房间,我一个人布置,不要旁的人来插手。”   “你也不怕膈应你家表妹!”   “……”   叶昭懒得再废话,直接唤了就在门外的秋水秋华把这第三大头给架出去。   他来插一手才是真膈应人。   耳边清净下来后叶昭摊开书,继续琢磨着,一点一点布置房间。   柳惜音到京城那天天气尚好,叶昭下了朝就快马往郡王府赶。   一路风尘仆仆,进门时刚好遇上柳惜音。   她下意识先于所有复杂情绪流露前咧嘴笑了起来,最近总是不自觉皱紧的眉头此时完全松开,多了几分暖意。   赵玉瑾是随后到的,他原本还等着叶昭开口,不过叶昭似乎没那个互相介绍一下的意思。   她就傻乎乎地冲着柳惜音笑,说:“自白鹿镇一别已是好几年,表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赵玉瑾轻轻咳了一声。   叶昭没反应。   赵玉瑾再咳,叶昭依旧没反应。   最后那一下估摸着用力过头,竟然真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叶昭无奈看着他,最后叫了小夏子过来,给他家王爷顺顺气。   “你……咳,我说你就在我旁边,咳咳,你叫什么小夏子!你不会帮把手吗?!”   “表妹,这是郡王,他现在看来身体不适,不用见礼了,下回再说”   叶昭见小夏子接手了赵玉瑾,便淡淡同柳惜音提了提赵玉瑾,而后带着她去布置好的房间。   久别再见柳惜音,纵然中间隔着太多叶昭尚且迷茫的事,终归还是愉快的。   两人走了一路也就聊了一路,说到尽兴处时,同叶昭并肩的柳惜音忽然伸手,拉住叶昭的手腕,拖着她停了下来。   叶昭愕然回头。   “怎么了?”   柳惜音欺近她身前,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   叶昭一时也是傻了,任她看着,神色紧张。   等到一点微凉的温度袭上她眉心,她下意识抬手,却捉到一抹温软。   “指尖怎么这么凉?”   叶昭怔怔之下,握着柳惜音的手低声问道。   “…阿昭,你眉心刻痕这么重”   “在这里过的,不开心吗?”   一阵酸楚忽而冲上叶昭眼眶。   她傻不傻?   明明被骗了,明明情错付……   却最先关心我过的好不好。   “我很好,不要担心”   “走吧”   叶昭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她转身,不敢再面对柳惜音。   只是握着柳惜音的手,却没有松开。   她就这么牵着她,继续往前。      ☆、三   三、   赵玉瑾临睡前才后知后觉想起叶昭那个男人婆的表妹是个温婉的大美人。   跟男人婆完全不一样啊,同样是将军的女儿,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呢?   他咂咂嘴,手上翻过一页书。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轰轰响雷,看来今夜是有一场大雨。   赵玉瑾打了个呵欠,他从榻上坐起身,把书随手一扔,便准备掀被子就寝。   “将军!将军!”   人才刚缩进被窝里,门外就突然传来几声呼喊,赵玉瑾没好气的拥着被子拍了几下被面。   什么啊,这个叶昭,自个不在也要扰人清梦!   “上书房去找你的将军!到我这来找什么将军!”   “小夏子!小夏子!”   守在不远处的小夏子听到自家郡王的声音匆匆走了过来,拦下正要叩门的红莺。   “你是...柳小姐的婢女吧?将军和郡王不在一块过夜,这会兴许在书房呢”   红莺看起来有些慌乱,见小夏子这么说,当即转身就走。   “诶!诶!红莺姑娘!眼看要下雨了,要不然你先回去啊?我差人去找将军!”   红莺充耳不闻,人转眼便没影了,小夏子喊完才发觉白喊了,他撇撇嘴,也不敢追过去,郡王这可走不开。   找了一圈,叶昭不在书房,也不在自己的房间,红莺想起自家小姐,心头急的起火。   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她咬着指尖,还是决定先回去试着安抚小姐,再谴人去寻将军。   叶昭煎熬着陪柳惜音叙了会旧,就屁股着火一样匆匆跑进了书房窝着。   同柳惜音相聚是又高兴又难过,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看着她微笑低首说话的样子,梦里那副全无生气的苍白面孔就会时不时在眼前闪过,两个画面交叠在一起,叶昭真怕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出来。   会吓着表妹。   等等?吓着?..   叶昭今夜心乱如麻,没有看书的心情,故而天暗了也没点灯,她就对着一片隐隐绰绰的暗枯坐着,直到耳中听到一声惊雷响起。   她霍然起身。   怎么就忘了这茬,叶昭啊叶昭,你真是...!   她叹气给了自己一巴掌,接着衣摆一撩,脚步踏踏踏的,三两下就走出了书房,急急朝柳惜音那儿赶。   天边雷声轰隆隆的,漆黑的云层之后不时隐隐亮几下,叶昭连跑带跳的,到最后轻身功夫也用上了,路不走,见着墙就翻,见着屋顶就上。   最后匆匆飞进柳惜音住的院子,落地时一个趔趄还差点摔个狗趴。   所幸叶将军稳住了,没把自己的招牌砸掉。   “表妹?”   柳惜音的房门虚虚掩着,走近了能听到极细微的啜泣声,叶昭心头发紧,一边喊着柳惜音一边轻轻推门而入。   进门没见着红莺,叶昭拍拍身上的灰,径直朝里走。   偌大的床上柳惜音抱着被子低声哭泣,眼眶红通通的,衬着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红莺呢?”   叶昭刚飞檐走壁完,也不敢坐在床上,只得站在床边,手虚虚按着柳惜音的肩膀。   柳惜音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她看她:“阿昭你..不是跟红莺过来的吗?”   “.....”   好像梦里,确实是红莺去找的,还是在她和赵玉瑾即将睡觉的时候。   “没有,红莺看来是摸到赵玉瑾那儿去了,我没和他睡一块”   柳惜音愣住了。   阿昭这话什么意思?她和郡王莫非还未..圆房吗?   不过还不等她开口询问,觉得自己一身脏兮兮没法上床也没法安抚表妹的叶将军留了句“我去梳洗”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说是梳洗,其实也就是匆匆擦了把脸和手。   叶昭确定自己基本干净了之后回了柳惜音那,便取了发冠拔了外衣,她爬上床的时候柳惜音还在愣神,哭也忘记哭了,直愣愣盯着被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表妹?表妹?”   柳惜音循着她的声音,目光冷不丁落在她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叶昭,毫不遮掩露出女儿风情的叶昭。   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她眉梢眼角无意间就飞扬的英气。   真是好看的...令人心痛。   因为这不是她的阿昭了,这是叶昭,是宣武侯,是赵玉瑾的妻子。   “想什么呢?”   “想刚刚做的梦”   就这一刻,让她贪图一下吧,假装她还是她的阿昭。   柳惜音软下身子,窝进叶昭的肩颈中,叶昭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头。   “我梦到爹娘都死了,阿昭也走了,怎么喊你,你都不回头”   “阿昭,我好怕”   叶昭忍住心头的酸涩,喉咙紧到发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要怎么说出梦里那句“别怕,我不会丢下你”   她说不出口。   “...没..没事的,我在这”   沉默半晌,叶昭咽了咽喉咙,抚着柳惜音的肩,低声说道,她控制的很好,只在尾音的余韵里有一丝丝颤抖。   “你会..一直在吗?”   柳惜音抬头,呼出的热气打在叶昭的下巴上,叶昭不敢看她,等脖颈处再度贴上温热时,她才铿锵地嗯了一声。   “在,我会一直在”   纵使心情复杂,可眼下是眼下,眼下的明天是眼下的明天,梦里说出之后没有做到的事,叶昭不会重蹈覆辙。   想了想,她又低声补上一句。   “别怕,我不会丢下你”   真的,不会再丢下你了。   这两句郑重的像在起誓一般,柳惜音听的出来,不是因她伤心难过随口安抚之语,也不是敷衍说说而已。   她心里又甜又涩。   “好啦好啦,睡吧表妹,我都有些乏了”   叶昭确实是有些累,她前段时间因着柳惜音的事晚上都睡不怎么好,加上今日心情起起伏伏,饶是铁打的叶将军也熬不住,现下想通了几分,鼻端又嗅着柳惜音身上浅淡好闻的香气,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   她小小打了个哈欠,放开柳惜音,咚的一下倒在床上,人迷迷糊糊的,后脑勺磕着枕头了也不觉得疼。   柳惜音看着又好笑又心疼,趁叶昭侧过来的时候,伸手,给她轻轻揉起了后脑勺。   “不疼,铁打的,睡吧”   将入睡的叶将军说话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柳惜音没理她的话,等着叶昭沉沉睡去,呼吸匀缓后才拉着被子,靠着她慢慢躺下。   叶昭是练武之人,气血旺盛,身上常年暖烘烘的,跟个小火炉似的,柳惜音忍不住挨她挨地更近了点,侧脸贴在叶昭肩上。   阿昭的睡相打小就好,平平躺着,双手交握在小腹上,一晚上雷打都不动。   柳惜音觉得手心有些发凉,她忍不住,张手够了一下叶昭的手背。   叶昭还没有完全睡死,昏沉中只觉得手背忽然凉了凉,她反手,抓住了柳惜音急忙要缩回的手。   都入夏了,表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叶昭喉间无意识咕哝两声,这下是彻底沉入梦乡,睡熟了。   柳惜音的手让叶昭双手合十松松护在掌心里,她抬头去看叶昭安静的睡颜,抿了抿唇。   这是她的阿昭。真好。   红莺轻手轻脚进门正要喊小姐时,声音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她急忙又退了出去。   小姐大约也不想自己偷亲叶将军的事让人看了去吧....   灯,一会再灭也不打紧。   说不定小姐还没看够叶将军呢。      ☆、四   四、   下了一夜的雨在天光破晓时堪堪停住。   叶昭梦里的雨却没有停。   雨幕里。她身前不远处有座孤零零的墓,墓前立着一块破旧的碑,上头的字模糊不清,似有一团雾罩着。   她知道那上面刻着什么。   可心里这样想,脚下早已不受控制,大步迈向那块碑。   淅淅沥沥的雨丝中,那团雾随着叶昭的靠进渐渐散去,于是她得以,或是被强迫着,看清了上头的字。   “叶..柳...氏..”   “惜音!”   叶昭忽而喊出声,她猛然睁开双眼,一下坐起身。   梦里的雨浇地她心发凉,明明是夏日光景,身体却微微在抖。   叶昭觉得头晕目眩,耳中像是塞了东西,什么都听不清,她的神思渐渐从混沌中脱身,身体上的各种痛觉也各自归位。   “阿昭?阿昭?”   柳惜音向来少眠,昨晚那一觉已算得上香甜,但她仍然醒的很早,这会儿是梳洗完才回来,进门时没让红莺跟着,还特地放轻脚步,怕吵着叶昭。   只是进来就看叶昭坐在床上,满头大汗,一向红润的脸色退了个彻底,苍白地令人心惊,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柳惜音的到来,直愣愣盯着前方,目光空荡荡的,整个人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柳惜音急忙走到床边坐下,凑过去试探着唤了两声,叶昭充耳不闻,直到第三声,叶昭陡然打了个激灵,眸中神色一震,缓缓转头,看向离她极近的柳惜音。   柳惜音见她应了自己心头正小小松了口气,不想下一刻就被拢入了一个带着湿气的冰冷怀抱。   叶昭低喘着,感受到脸颊手心和身体传来的温热之后更加用力地将柳惜音拥紧。   碑是冷的,她是温热的,那是梦,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叶昭突然呜咽起来。   胡青忍不住冲到叶昭面前拍了一下桌子。   从早上坐到现在快用午饭了,有完没完了???   正经事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又不说,合着抓他过来一起发呆的吗?   “将军,你!”   叶昭斜斜一眼过去。   “...饿了吗”   胡青耷拉着脑袋,原本要吼出来的话此刻硬生生掐地细声细气。   “不饿”   “..将军,你早饭都没用,现在都快到午时了你不饿????”   “不饿。”   叶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胡青可能...饿了,她有些心虚似的挪开戳人的目光。   “...今天一块在营里用膳吧”   胡青发誓,从将军变得不正常那天开始,他就不是很想喜欢将军了。   “说吧,你干了什么丢人的事,至于到现在躲在这不敢回郡王府。”   叶昭眼珠子乱转,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什..什么丢人事!没有,老子没干。”   胡青眯着眼睛,神色很是玩味,他摸了摸下巴,绕着叶昭转了一圈,叶昭缩了缩脑袋,警惕似的盯着胡青。   啪!   叶昭被胡青突然拍在桌面拿一下吓的跳了起来。   “呸!你没干丢人的事干什么拉着我杵在这?郡王府还有你怕的人?你可别说是赵玉瑾那小子“   “那就清楚了,郡王府最近来了谁呢,我想想....”   胡青嘴角勾起来的笑阴测测的,叶昭不敢让他近身,胡青进一步她就退一步,最后两个人的位置掉了个头,隔着张桌子无声对峙。   “惜音姑娘?!来的好巧”   什么?表妹?   “哈哈哈哈哈哈!”   八百年都难得见到叶昭的怂样,胡青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叶昭迅速转身又迅速转回来瞪人的举动。   “你!胡青,这一茬我记下了”   笑笑笑笑,改天操练不死你誓不为叶家人。   叶昭甩手就去牵马,打道回府。   ...不就是哭个鼻子吗,我想哭就哭。   “我那个..就做了个噩梦”   叶将军坐姿端正,神色麻木,她偷偷回府一切都很顺利。只差临门一脚就安全到达书房了,没想到赵玉瑾这小子一嗓子横空插过来。   刚巧,她乖巧可爱国色天香的表妹就坐在赵玉瑾对面。   赵玉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着叶昭黑如锅底的脸色,幸灾乐祸地摇着扇子走了,留叶昭她表妹很严肃很认真的盯着叶昭不放。   “什么噩梦?”   “...忘了。”   叶昭说谎话的样子一眼就能看穿,她从小就是这样,心里藏不住事。柳惜音想起她晨间的狼狈模样,又想起方才秋水秋华的话,心底酸软难忍。   本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架势的叶将军,目光触及表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浮起的水雾时慌了手脚。   “诶诶诶表妹,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   这家伙,还以为是小时候吗,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她哭就是我错了我错了的叫唤。   真是傻。   柳惜音伸手捂住叶昭的嘴。   “阿昭”   叶昭傻乎乎点头。   她的表妹粲然一笑,靠过来,停在她耳边。   “谢谢你”   “你布置的房间,我很喜欢”      ☆、五   五、   胡青现在一听到叶昭的名字..啊不,哪怕是将军两个字都会下意识摆出开溜的架势。   秋老虎发现这事之后涮了他好几次,连带着秋水秋华都时不时会过来“将军将军”叫着咋呼,虽说秋水秋华彪悍了些,但到底是女子...算了,其实是未必打得过。   胡青不堪其扰,想清楚了这点又觉得憋气,恼羞成怒之下提着剑追了秋老虎有十里路。   秋老虎记吃不记打,次次被追次次还是要去涮胡青,每回两人跑到气喘吁吁,双腿如坠千斤重物后就一边喘气一边对骂,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点风吹草动叶昭最开始从秋水秋华两姐妹那儿听了不下十次,后来兴致来了,还会亲自..爬到议事厅的屋顶上,一边拍巴掌一边胡青或者秋老虎叫好。   她近来的日子相较起梦里的腹背受敌满脑袋包的惨况不知好了多少,没沾上赵玉瑾那个臭小子简直家宅安宁。   这么想想的话,叶昭竟觉得梦中表妹骂赵玉瑾那句“狐狸精”没骂错。   “将军”   胡青今天依旧追秋老虎追的难分难舍,叶昭照旧看的不亦乐乎,看到两人要开始对骂的时候,秋水秋华也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站在下面仰起头高声喊她。   叶昭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拍拍手上的灰,起身轻飘飘跳下屋顶。   “惜音姑娘说,等你回王府用午膳”   “好,秋水,去把狐狸那小子拎过来,我有话交代他”   秋水干脆领命,摩拳擦掌,没一会就把满脸是汗的胡青揪了过来。   胡青跑的没什么力气再挣扎,见到叶昭也就翻了个白眼,叶昭哈哈哈笑几声,手搭上胡青的肩。   “将将将将将军!”   娘也,叶将军这耍八十八斤大刀举重若轻的手劲可不是闹着玩的,胡青一时间痛的嚎了起来。   “表妹还在等我吃饭,长话短说”   “第一,加紧操练,整肃军纪”   “第二,你给我想想怎么把赵玉瑾这小子整起来”   第一条没问题,叶昭向来治军严谨,加上现下其实不算太平,西夏还虎视眈眈,加紧操练将士以防万一。可第二条莫名其妙到让胡青痛也不叫了,和叶昭眼瞪眼,不知道她是什么个意思。   “赵玉瑾?南平郡王?我不,他身子骨可弱,磕着碰着他去皇上太后面前哭闹,你来帮我掉脑袋啊!?”   胡青艰难掰开叶昭那只铁钳般的手,退开几步,一脸不情愿。   “掉脑袋我来掉,你说的,他身子骨弱,要我来折腾肯定半条命都没了底子都未必打地起来”   “....你这是突然操地哪门子心?”   “操地上辈子的心,好了,这事这么定了,下回我再找你的时候你得给我个准话”   什么鬼上辈子?上辈子你知道你是谁么上辈子!   叶昭走的轻松愉快,胡青风中凌乱,在后头咬牙切齿,偏偏秋老虎这时候休息好了,又上来撩拨。   胡青满肚子怨气化成剑出鞘的铮鸣,他怒吼道:“你奶奶个腿,别跑!”   秋水秋华对视一眼,齐齐耸肩。   夏日午后阴凉处的水榭,正是看书打盹休闲发呆的好去处。   叶昭趴在美人靠上,望着湖面上翻着金光的粼粼微波,眉头时紧时松。   “阿昭”   她听得身后软糯的唤声,回过头对拂帘而入的柳惜音咧嘴一笑。   那笑容映着叶昭身前灿灿的阳光和泛金的湖面,明亮温暖的不可思议,一眼便刻入了柳惜音心底,她看着看着,觉得心忽然跳地砰砰作响。   “来”   叶昭拍拍她身侧的位置,临湖的地方还有阳光照着,倒是不凉。等柳惜音挨着她坐下来后,叶将军这才发现柳惜音今日居然穿了薄纱衣,连忙去握她指尖。   还好,不算凉。   她知道表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人畜无害,但到底底子弱,连最炎热的夏季都要裹的严严实实。   “一会回去加件衣服”   叶昭仍旧不放心,开口对柳惜音说道。   柳惜音脸上的笑容一滞,半晌才低首,轻轻“嗯”了一声。   叶昭心里想着事,见表妹乖乖答应下来,她又转过头去,盯着远处的湖面入神。   无需和赵玉瑾谈情说爱后,她除了上朝理事和去军营里打理军务,就是窝在郡王府里守在柳惜音身边,两个人想聊天的时候就开开心心聊一会,要不然就静静呆着,各做各的。叶昭看书写字,柳惜音就摆弄摆弄花草,弹弹琴,偶尔凑过去看看叶昭在看什么书和指点她练字,叶昭练武,柳惜音就坐在一边,等她练完后再款款过去,给她递水擦汗。   她们本就性情相投,搭在一块自然再和谐不过。   所以这会儿,叶昭看湖,柳惜音就看她。   来郡王府之后的情形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得知阿昭是女儿身又嫁人后的震惊绝望与挣扎之后妥协于内心爱意的不甘在这些日子里,让叶昭一点一点安抚后,悄悄退去。   阿昭同那个狐狸精看起来一点都不恩爱,还有点势同水火的意思,两个人在郡王府里各自为政,见到了还要吵上几句,横竖互相看不顺眼..或者说郡王单方面看不过眼,阿昭是淡淡的,看着郡王的眼神带点琢磨,吵的时候称得上十分温柔...克制又有几分疏远的意味,她仿佛对待着一个熟人家的小孩一样对待着郡王,包容,却不亲近,两人的夫妻名分挂的很高,底下却空空如也。   而自她来京后,也敏锐发觉叶昭对她的态度也与从前有了些许差别。   好像....迈过了从前看不见的某道边界,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   柳惜音知道她的阿昭一向大咧的要命,对某些事认定了就很难转弯,比如她们都是女儿身这件事,似乎就断了一切念想。   可现在...她是不是还有希望?   是不是她的阿昭,还会是她的阿昭?   “困了吗?”   叶昭看柳惜音也趴在了栏杆上,侧头,脸颊贴着手背,笑着问她。   “要是我说困了呢?”   “那就...”   叶昭坐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最后笑嘻嘻站起来,一手绕过柳惜音的腰,一手抄到她膝后,将人整个横抱起来。   “回去睡大觉,正好我也困了”   柳惜音猝不及防之下双手紧紧环抱住叶昭的脖子,将脸埋入她的颈窝。   候在水榭外面的红莺看到二人的动静,忙上前,用手拢起飘飘扬扬的帘幕,叶昭稍稍低头,避过上边垂下的帘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红莺匆匆退开,没听清,一瞥之间只看到自家小姐红到滴血的耳垂。   她们朝房间去了,红莺没跟着,只站在水榭边,远远凝视叶昭的背影。   她抱着柳惜音,走的轻松自如,稳稳当当。   这样看来,若是叶将军能成全了小姐的心思....两人,也会是一对眷侣吧?   ....可小姐的心思能得逞吗?叶将军这天崩地裂了都还笑哈哈的性子,只怕连今天小姐特地换了那一身衣服给她看这事都发觉不了吧....   还会加一句让小姐加衣服。   红莺摸着额头叹气。   ☆、六   六、   东京城说大极大,说小吧,也真是小。   叶昭带着柳惜音在郡王府门口和赵玉瑾分道扬镳,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没想到才逛了半天,就又遇着了捏着扇子闲晃荡的赵玉瑾,身侧还跟着个眉清目秀风骨卓然的年轻公子。   今儿个出门除了带小表妹散散心,也刚好是想和被强押过来的胡青说说赵玉瑾的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诶,将军,你要怎么才能改改主意?要不把赵玉瑾丢给秋老虎?他练新兵蛋子可是好手”   胡青这些天一直在游说他的将军大人放弃那个操练赵玉瑾的奇怪想法,然而叶昭就是不松口,说急了就要去拎刀,胡青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你省省,留点力气对付赵玉瑾才好”   胡青低头认输。   “那他要是告到皇上那儿去....”   柳惜音带着红莺走在前头,笑容明媚,叶昭眯着眼睛,静静看她穿梭在小摊贩之中。   “他总归是赵家的人,扶起来皇上会不乐意?”   “....那你怎么解释突然就想把这小子整起来?”   “西夏”   叶昭停住脚步,胡青也随之停下来。   “狐狸,江山是皇上的江山,叶家军虽然冠着个叶字,可如今将军府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   她轻轻笑了笑“不可能永远做下去”   胡青皱起眉,神色渐渐冷凝:“你什么意思?赵玉瑾可担不起一只军队”   “能不能得看了才知道,况且他应该也懒得担,只不过..还是要找个名头”   “将军,你近来很奇怪。”   “可能吧”   叶昭背着双手,侧头看了胡青一眼,琉璃色的眸子里神色变幻。   “我自己都说不上来,还有些事梗着”   胡青下意识瞥向前头走远了的柳惜音,他低低咳了声“惜音姑娘?”   叶昭不语,脚下又慢悠悠迈开步子,胡青啧了下,挑着眉,看看叶将军,又看看将军她表妹。   柳惜音对叶昭的情意胡青是知道的,本以为这次她过来是发觉受骗了惊怒交加要做出点不利叶昭的事...   结果安分的很。   后来看得多了,再咂摸一下,胡青就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想想那边的查探的结果,这表妹..可真不是一般的姑娘啊。   虽说之前是很喜欢叶将军....但现在,能看叶将军的呃热闹,胡青真是求之不得。   不是赵玉瑾而是柳惜音的话,心里头反而舒服些。   “狐狸,愣着干什么,跟上”   叶昭回身,冲胡青喊道,胡青小跑过去。   叶昭和胡青走在后面说事,柳惜音带着红莺在前面,赵玉瑾就梗在两人中间,从某个茶楼中和那年轻公子走出来。   叶昭看到他用手肘顶了下胡青“狐狸,正主在那”   “滚蛋”   胡青没好气的推她一把,认输是认输了,也不意味着他就得巴巴过去贴着赵玉瑾。   赵玉瑾也看到叶昭了,头一扭嘴一瞥扇子一开,屁颠屁颠去找....柳惜音说话。   叶昭也不在意他这鼻孔朝天爱理不理的样子,反而感叹起来。   想想梦里两个人对着眼里噼里啪啦都是火花的样再看看现在这相谈甚欢的样。   啧啧啧。   “诶,你那个痞子相公去勾搭惜音姑娘了”   胡青指着那二人,笑地贼兮兮,叶昭白他一眼。   “滚蛋”   一见叶昭挥起拳头,胡青连忙走开几步,脸上的笑倒是更深了。   “对了将军,我听说惜音姑娘此来京城,是要寻门好亲事的吧?将军可有人选?”   “没有”   “哦?那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叶昭冷哼“你要是皮痒了,现在就跟我去校场比划比划”   胡青抱着肚子笑出声,他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示意叶昭看柳惜音那边。   “咱们去比划,把惜音姑娘留在这和那位公子..嗯..谈天说地啊?”   叶昭倏然看过去。   红莺很想提醒自家小姐收敛一点,披风的边都快被她揪扯坏了,她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感觉自己都要变成满头白发爱瞎操心的耄耋老妪。   叶将军和胡军师说说话而已,眼睛可长在你身上呢我的小姐...披风没做错事啊....   全然不知柳惜音满心满念都是阿昭为什么不来陪她的幽怨想法,魔障了根本注意不到叶昭在看谁。   “惜音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红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好好好,火上浇油的来了。   天呐为什么这个平时在郡王府也不怎么打招呼的南平郡王要这个时候凑过来。   红莺看着自家小姐嘴角突然漾起的温柔笑容,心里咯噔咯噔个不停。   “哦,这位是柳永柳公子”   赵玉瑾没料到出了茶楼,前是柳惜音,后是叶昭和胡青,他身边还有新结识的友人,这会儿凑到叶昭那去可不是找难堪吗,心里权衡半晌,还是带着柳永向前,同柳惜音说起了话。   起码这个表妹看上去..还算好相处吧,叶昭守人守地紧,他也就打过几次招呼,短短聊过几句,心里底气不是很足。   起码看上去是。   然而聊了半天,赵玉瑾就郁闷地想撞墙,这温婉的美人怎么就是和他聊不到一块呢,每每冷场后绞尽脑汁暖起来,不过寥寥几句,便又冷了下去。   很心累的郡王爷决定让柳永来。   “这位是名震天下的宣武候叶昭叶将军的表妹”   柳永作揖见礼“柳姑娘”   柳惜音微笑回礼“见过柳公子”   这两人倒是聊得来,赵玉瑾落了单,百无聊赖地去一边嗑瓜...摇扇子,他瘪着嘴,侧耳细听两人在聊的东西。   听着听着,他几乎气地要跳起来。   这不是他刚才说过的东西吗?!这美人还看菜下碟的??   啊!!!果然是叶昭的表妹!一个一个气死不偿命!   思及此,再顾不得柳永在场,长袖一甩,横冲直撞地走人,小夏子不敢像自家郡王这么爽快,留下来一一见礼致歉后才擦着寒跑去追走远的赵玉瑾。   红莺在柳惜音身后,瞄了眼小夏子,直摇头。   自家小姐糟糕的心情似乎让这位柳公子分散了一些,红莺不再盯着她,转而四顾起来。   她忽然愣住了。   叶昭的视线穿过重重人潮,如蝶一般轻轻落在柳惜音这儿,似乎生怕惊扰了她和别人的交谈,只有一些余光。   可那一点点,却莫名有种令人心悸的深邃和动荡,似是经历过时间变迁。   红莺看地心下震颤。   身周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叶昭背着双手站在那,仿佛从这热闹中剥离了出去。   ...怎么有点想哭呢。   红莺从前觉得叶将军没心没肺大大咧咧,根本察觉不到小姐的情意,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不会有什么想法吗?没记错的话老爷在信中说过小姐这次来是像在京城寻门好亲事。   但叶将军到现在为止,一句都未曾提及。   ☆、七   七、   早朝的时候朝堂里其实跟菜市场没什么分别,大约就是没那么脏乱,里头杵着的人对吵起来比较斯文而已。   叶昭持着笏板,津津有味地听大臣们吵,等他们吵完才慢条斯理出列,躬身朗声道:   “臣,叶昭,请求皇上撤去臣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   满朝静了一瞬。   高高端坐在上首的皇帝叹了口气,他回身,和帘幕后的太后对视一眼,而后沉沉点头。   “准奏”   叶昭一拜到底。   一大早吵懵头的大臣等她大步流星消失在朝堂之上后才炸锅,皇帝听地头疼,他身侧站着的太监见状赶紧尖声高喊退朝。   皇帝拂袖便走,一点都不给大臣们反应的时间。   整个东京城的上层在这个清晨因着叶昭突然请辞这事动荡起来,可这会下了朝坐在马上溜溜达达的前叶家军将军悠闲到不得了。   早朝太早,她出皇城后,街上才有零星几个小摊贩,行人稀疏,天边晨光熹微,看着又是一天的好天气。   “踏雪”   身下的坐骑抖了抖耳朵。   “踏雪”   这回打了个响鼻。   “踏雪”   白马嘶鸣一声,停下不走了,回头去看它的主人,叶昭哈哈大笑,拍它脖子,又顺了几下鬃毛。   “没事,走吧”   踏雪极通人性,明白过来叶昭没事找事之后,任叶昭怎么安抚,它只刨了刨蹄子,就是不动。   叶昭无奈翻身下马,牵起缰绳“行了我错了,走着吧”   踏雪这才慢吞吞跟着她向前。   这儿离南平郡王府已经不远,叶昭没过一会就瞧见了王府门口的石狮子。   ...和柳惜音。   “表妹”   她拉着踏雪走过去,松开缰绳,给柳惜音拢了拢披风。   “都说了,早上风凉,不用来门口等我”   “我想等阿昭”   叶昭叹了口气:“那就多穿点”   “好”柳惜音甜甜笑起来,眼睛弯成新月。   “进去吧”叶昭摸摸踏雪,嘴上说着“进去吧”,脚下却一动不动。   “阿昭?”   叶昭也不知道发呆想了些什么,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手让柳惜音轻轻握住,人也到了自己身边。   她看向柳惜音的手。   “阿昭..?”   柳惜音被她这般沉默搅得有些忐忑,她咬着下唇,手上慢慢松了力道,就要收回去。   不想叶昭突然反握住她,笑地见牙不见眼。   “在这等一会,红莺,跟我来”   她将踏雪的缰绳拉起来塞进柳惜音手里,自己带着红莺匆匆跑进王府。   红莺一头雾水,不知道叶将军葫芦里卖什么药。   “给表妹找一件最厚实的披风”   虽然不知道叶昭要干什么,但被拖到柳惜音房门口的红莺还是照着叶昭的话,找了件冬天才穿的披风,等在院门口。   叶昭跑过来时差点晃瞎红莺的眼,她结结巴巴应付着叶昭的问话,然后将手中的披风递了过去,盼着叶将军快点走。   “你今天就留在府里,表妹那我看着”   行行行,你快走吧。   红莺拍着心口,偷偷看了眼叶昭飞扬的白色背影。   幸好叶将军平日里偏爱深色,不然天天穿着白色出去晃荡,怕是满东京的姑娘都要挤到郡王府来了。   “表妹”   柳惜音让这声惊地抬眼,下一刻便失了魂。   一身白衣的叶昭笑地肆意,臂弯上挂着件披风,她远远跑过来,衣角让晨风高高吹起,像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   叶昭兴冲冲停在柳惜音身前,抖开披风便将柳惜音一裹,见她失神的眸子一直停在自己脸上,还抬手摸了摸脸,问道:“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当然没有,是她的阿昭生地太好,她看的挪不开眼而已。   柳惜音默默摇头。   叶昭觉得这事没什么好掰扯的,只给柳惜音紧了劲披风,弯下身把人抱起来。   这回没吓到人,因为柳惜音根本还没回神。   “走,带你去跑马”   踏雪刚才还在转圈乱走,见叶昭抱了个人过来,乖乖停了下来,叶昭用力将表妹送上马背,自己也一踩马镫,利落跨上马。   “踏雪,走!”   两人一马疾驰过空荡的街道,渐渐消失在亮起来的阳光中。   叶将军卸任这天忙的不得了,上午跑完马回来衣服都没来及换就给赶过来的胡青拉到校场和叶家军一帮将士...打架,最后完事了一身白衣给糟蹋地不成样子。   她还没多喘几口气,秋老虎又发话让秋水秋华带她去简单沐个浴,洗完去老地方喝酒。   叶昭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青楼就青楼,说什么老地方。   军营里备有叶昭的常服,她洗完澡刚随手拿起一件准备往身上套时,也不知秋水秋华两姐妹从哪取来的月白色圆领跑,硬是架着她给换上了。   “好看”   秋水秋华捯饬完,得意冲叶昭一笑,丢下两个字。   叶昭哭笑不得。   晚上叶家军一帮人见着他们将军时齐齐惊掉了下巴,纷纷揉着眼睛围了过去,秋水秋华一个个踹开。   “摸什么摸,把将军衣服给摸脏了剁你的手!”   叶昭玩着手里的折扇,这玩意儿也是秋水秋华她们硬塞的,她啪的一下展开,一瞬觉得这清脆的声响还挺好听。   “我的老娘,将军真是穿的人模....”秋老虎这时候也挤过来咋呼。   叶昭一记冷眼直接封了秋老虎的嘴。   胡青递给她一杯酒“白色衬你”   “省省啊”叶昭一气喝完杯中酒。   胡青啧了声,他这话可真没调侃叶昭的意思,叶昭是生地极好,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就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眼角眉梢总透着几分凶戾和杀气,换了白色衣裳之后这份杀气也柔和下来,潇洒又温和,英气中又夹着几分书生气,是好看极了。   叶昭环顾了一圈,自己从最近的桌上拎起一壶酒,倾满空杯,她坐下来,随口问道:“怎么少了人?”   “哦,有伴的在家陪着伴呗”   “什么?”   “将军大人,今儿个七夕”   “哦七....”   叶昭一杯酒停在嘴边,她的神色霎时间凝滞住了。   “七夕?!”   “怎么?将军还要跟郡王爷过七夕不成?郡王爷可就在隔壁青楼呢”   胡青指了指外面,叶昭顺着他指的方向就看见了赵玉瑾。   赵玉瑾也看到她了,本来正跟姑娘说着话,见到叶昭之后一下起身,走到窗边。   “喂,活阎王,你家表妹正在郡王府里找你呢,你原来在这喝酒啊?”   叶昭撒腿就跑。   “将军?将军?”   胡青憋着笑追在她身后喊,叶昭头也不回,手一挥,她手中的杯子就直直奔着胡青的脸飞去,胡青慌忙躲开,杯子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碎裂声清脆无比。   “真是”他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忙喝了口酒压惊。   “活该你要走小道!”   青楼后边有条小巷,从那走到郡王府快得很,然而叶昭眼下在前门。   这青楼大了也是恼人,她不得不穿过一个个充斥着各色□□的房间,摸向后门。   眼见一条路快到头了,顶头转出去就是后门,然而尽头那个房间门半掩着,叶昭匆匆而过的时候无心扫过一眼,里面的情形就尽收眼底。   她忽然瞪大双眼。      ☆、八   八、   小夏子在郡王府门口嚷开了。   “红莺?红莺?快快快!将军在这”   叶昭跳下马的时候胸口起伏不定,脸涨地通红,红莺将将赶过来,便被她打发去绞一方冷帕子来。   “去吧去吧,我..我擦擦脸就去表妹那”   叶昭催着她。   红莺不多时就回来了,叶昭不等她走近就顾自上前,劈手夺过帕子往脸上按。   “走”   她闷着声音说道。   小池塘的水面起起伏伏,不时让晚风掀出一圈涟漪。   柳惜音蹲在岸边,她放的浮灯在池塘中心打转,烛光时暗时亮。她听娘亲说过,浮灯要放入河中,任它随水漂去,寄托在上面的心愿才有可能让神明听到。可眼下这小小的池子....   但那个心愿本来也...近似奢望,权当聊以慰藉罢了。   “小姐”   红莺快步走来,在她身侧蹲下“将军在后面,就到了”   柳惜音点头不语。红莺探头看了看,又低下头,沉默一会,突然喏喏开口:“小姐....”   “嗯?”   “..别怪奴婢多嘴,你就真的..非叶将军不可吗?”   柳惜音环抱双臂,浮灯的光映在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红莺,等你遇上那个人你就知道了,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就能控制”   “我...非阿昭不可”   红莺憋闷着嘟起嘴,她遇上什么人啊能像叶将军这么奇葩...从男人突然变成女人还嫁了个郡王。   “表妹”   叶昭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红莺其实还有些话想跟自家小姐说,但是叶将军才刚走过桥,自家小姐就已经起身迎了过去,她还能说什么?就是瞎操心,看看小姐,是能听进这些话的样子吗?   红莺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在放浮灯?向月老许了什么愿?”   叶昭看着那盏摇摇欲坠的浮灯,眨眨眼,嘴角勾起笑,她眸中意味深长,只是柳惜音并未注意到。   “怎么这么看着我?这一身很丑吗?”   叶昭张开双臂,旋了个身,她低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匆忙间把折扇插在腰侧的蹀躞带里,进门的时候也忘了取。   “秋水秋华硬逼着我穿,说是好看,可我觉得怪的不行...”   “好看!”柳惜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叶昭的话。   叶昭仰头大笑出声“你喜欢就好。”   柳惜音双颊烧起一团红,她赶忙低头,双手捂住脸颊,不敢去看叶昭。她低下头没看见,她身后不远处杵着的红莺可是把叶昭的目光看的一清二楚。那目光中有什么红莺也说不上来,反正不似从前那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叶昭这是在看妹妹。   “对了阿昭”   柳惜音羞完终于想起来今夜找叶昭来时做什么,她伸手去搭叶昭肩膀。叶昭竭力压下想退开的冲动,只抖了一下,她装着茫然的样子,任柳惜音带着她将两人的位置掉了个。   “你闭上眼睛,我数一二三你再睁开”   叶昭笑着依言闭上双眼。   “一”   咚。   “二”   咚。   “三”   她睁开眼。   叶昭只在上阵杀敌刀上染血的那一刹听到过这么激烈的心跳声,她背着双手,悄悄攥紧拳头。   梦中看这支舞时的感受不抵现下的感受十一,柳惜音一抬手一旋腰,都是说不尽的风情万种,她的眼神,她的笑容,都聚在叶昭身上,如春风化雨,又如六月骄阳,   温柔,却不容忽视。   可惜在梦里叶昭已经蒙了眼,又或许是看见了也装成没看见。她只能确定,在某一刻,那个叶昭的心跳确实漏了一拍。   叶昭喜欢柳惜音么?   喜欢。   是想要娶她的喜欢么?   ....   “表妹真是舞姿惊人,国色天香”   叶昭笑言鼓掌,她说到中途停了停,才接着说:“谁要是娶了你啊,真是他的福气”   那阿昭为何不娶我呢?   柳惜音深深看叶昭一眼,扭开头唤了红莺一声,当未曾听到后面那句话。红莺转身进房,拿了针线篮出来。   叶昭唇边笑意根深,她舒了口气,盯着针线篮摇头:“表妹,我认输,有什么要求,说吧”   “叶大将军不战而言败哦?”   “不是每一个战场,我都能稳赢,有些仗,不打也知道输定了”   叶昭轻轻刮了下柳惜音的鼻梁,垂下眼睫。   “不拼一拼怎么知道赢不了呢?”柳惜音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低落下去。   “表妹也有想攻克的仗么?”   “当然有”   “那你拼了么?”   柳惜音去看叶昭琉璃色的眼眸,那清亮分明的瞳中,满满都是她的倒影。她一字一句回道:“在拼”   “那可有输赢?”   叶昭歪着头,追问道。   “...未曾分出”   “哦...那表妹,说吧,有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你都答应么?”   叶昭挑眉,重重点了下头“是,不过...相信表妹不会让我去摘月亮吧?嗯?”   那若要你娶我呢?要你以后年年都陪我过乞巧一直到老呢?你也答应么?阿昭。   柳惜音咬着唇,那些话到嘴边,又艰难一字一字咽了下去,红莺在两人身后看她们相对沉默,心里急得直冒火。   小姐啊小姐,你可冲动一把,不说娶不娶,就让叶将军把你留在她身边也行啊!   “想好了吗表妹?”   “想好了。”   叶昭闻言侧耳静等柳惜音的要求。   “我要....”   柳惜音忍下心中酸意,她还是不敢问出口,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已经是老天给她的恩赐,阿昭待她好待她温柔,只要她想,她一定在她身边。可她看不清阿昭的想法,若是把心事问出口,大约也是为难阿昭。   她舍不得看阿昭再皱眉。   “阿昭你跳舞给我看。”   阿昭你娶我。   我要阿昭你娶我。   柳惜音觉得心底发凉,她难受地很,可越是难受,她脸上的笑就越是灿烂。   这个要求出乎叶昭的意料,她怔了一瞬。   “阿昭怎么不跳?想反悔吗?”   “不会,表妹若是想看,我就跳”   叶昭抱臂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再站定时心里已有了主意,她抽出腰侧的折扇,啪地打在手心上。   “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柳惜音绕着她走了一圈,歪头睨她:“剑呢?”   “在这啊”叶昭勾了下嘴角,晃晃手中的折扇。   “以扇代剑,今天是个好日子,真用剑的话,杀气太重,不好”   叶昭在战场上惯使的武器是柄八十八斤的大刀,不过剑,她也是会的,只是那是杀人剑,招招都带血腥气。   “表妹,看好咯”   折扇还算趁手,叶昭向前迈了几大步,转过身,正对着柳惜音,她闭眼静立。   四周刹那间静了下来。   而后叶昭一睁眼,就是铮铮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   柳惜音不是第一看叶昭舞剑,却是第一次从这样的剑舞中,看到了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叶昭,看到了浴血的叶昭,看到了那个轻描淡写说你爹娘的仇我一起报的少年将军。   看到了这些年她未曾见过的,阿昭。   叶昭收势时折扇正好横在她面前,她冲柳惜音笑了一下,手上用力,折扇蓦然打开,遮住了她的脸。   柳惜音一步一步走过去,她伸手,将折扇又一格一格收拢。目光也从叶昭光洁的额头一直流连到她微微上翘的薄唇。   若是这些年,我未曾离开过阿昭。   那该有多好?      ☆、九   九、   南平郡王府的清晨以郡王爷的一声惨叫拉开了序幕。   赵玉瑾总算知道为什么从昨晚开始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敢情是有煞星在这等着他。   人让胡青捆在被子里扛到练武场时叶昭正在试新铸的剑,她今天没有束发,只高高扎了个发辫,舞剑起伏间时不时会甩起来。   “剑还不错,就是感觉太轻了”   叶昭把剑丢给胡青,胡青把肩上的赵玉瑾一把撂在地上,而后一扬剑,就划断了捆着赵玉瑾的绳子。   “将军大人,你是什么底子,这位郡王爷又是什么底子你难道不清楚吗?”   “行行行,你来你来”   叶昭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拱手让出了场地,胡青这一大早的让赵玉瑾嚎的心烦,看他起身都这么磨磨蹭蹭,反手就用剑背抽在他屁股上。   “快着点!”   赵玉瑾嗷地一下捂着自己的屁股跳开,他眼泪都疼出来了,颤抖着手,指了指胡青,又指了指在一边喝茶的叶昭,嘴唇哆嗦个不停。   “你!你们!...”   “叶昭!你想谋杀亲夫吗?我要进宫!我要去找太后!”   “那可真不巧”   叶昭放下杯子,对一边站着的秋水招招手,秋水就笑嘻嘻地走到赵玉瑾面前,将手上捧着的物什在他眼前晃了晃。   “皇上太后都同意我谋杀亲夫了”   赵玉瑾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秋水手里捧的不是别的,正是圣旨。   “亲夫,我可不敢伪造圣旨”   胡青杵着剑等赵玉瑾接受现实,然而他都念叨了十多下“不可能”还没有要接受的意思,胡青实在不耐烦,一步跨过去就把扯着衣襟把人拎起来,丢到捧着衣服进退两难的小夏子那。   “给你家郡王爷更衣”   圣旨在上,自家郡王爷再不乐意小夏子也不敢顺着他的意思来。   胡青打量着站着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似的赵玉瑾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他手里那把剑在地上戳了又戳,没忍住又抽了一下赵玉瑾。   “先站一个时辰的马步”   叶昭听完差点把嘴里包着的茶水喷出来,胡青把剑往她面前一拍“你还想他一飞就能冲天啊?滚蛋”   “你说了算你说了算,那他干站就让秋水秋华看着,我们去那边练练手”   胡青后槽牙磨地霍霍响。   好像掐...嗯将军大人。   一大早的,先是让一个男人的嚎叫荼毒他的耳朵,现在休息都不让了,直接拉过去比划。   “练就练,怕你不成!”   两人在练武场一角你来我往的拆了百来招,最后以叶昭夺下胡青手中的剑告终。   胡青气喘吁吁扑到凳子上,也不用杯子,直接拎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叶昭倒持着剑慢悠悠跟在后头坐下,她把剑递给秋华,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又看了看胡青手里的茶壶。   “狐狸,你这叫我喝什么”   “不给你喝”   胡青答地干脆,叶昭哼声,转头去看抖地如风中落叶一般的赵玉瑾。   “这人真是有韧性,都这样了嗓门一点不弱”   郡王爷还在嚎谋杀亲夫这四个字,毅力天地可鉴。   “秋水,去换壶茶来吧”   “诶”   胡青真的一点茶都没给叶昭留,叶昭和胡青打一场下来渴地难受,那边盯着赵玉瑾的秋水应了声,转头就准备去换新茶过来。   不料才刚走出几步,就迎面碰上了携红莺而来的柳惜音。   “惜音姑娘”   “秋水姐姐这是要去哪?”   “狐狸喝光了茶,将军渴了,要我去换新茶呢”   柳惜音嫣然一笑“那刚巧,我带了凉茶来”   “你真打算让他蹲一个时辰啊?”   叶昭托着腮,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冰凉的桌面,胡青用手背擦了擦额前的汗,回道:“他那样,得了吧,能蹲多久是多久,而且你看,万一蹲到了一个时辰呢?”   “也是”   “不过将军啊,和西夏一战在所难免,你现在虽然请辞,但到时候估摸还是得你挂帅,看你这架势,你下回是要把赵玉瑾带上战场了?”   “雏鹰不从悬崖上跃下去,展不开翅膀”   “...说得好听,到时候护着的人肯定不是你”   “那是当然,我堂堂前天下兵马大元帅,还管带崽的活不成?”   带崽?   胡青抽抽嘴角:“指不定有你带崽的时候”   叶昭不置可否“秋水怎么还没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   “表妹?”   柳惜音静静站在她身后,迎着光,冲叶昭笑,叶昭起身走过去,她一身臭汗,也没靠地太近。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坐回去吧,阿昭你不是渴了吗?给你带了凉茶”   叶昭由着柳惜音拉她的衣袖,将她按回凳子上,胡青瞅了瞅柳惜音从红莺手上接过来的茶壶,笑道:“惜音姑娘,这凉茶我可有份?”   “滚蛋”   叶昭一脚踹过去,胡青闪身躲开。   “没你的份,一边去”   柳惜音低低笑着,没否认叶昭的话,胡青耸耸肩,他就随口一说,可没指望能从柳惜音这分走给叶昭的东西。   “阿昭,这是在做什么?”   叶昭小口小口饮着微甜的凉茶“操练南平郡王”   “将军啊,你说这郡王爷还能喊多久?”   胡青这时对这小白脸似的郡王有了些许改观,就冲着叫骂的劲头,以后带上战场,绝对叫阵的好手,总算还是有点用。   叶昭嗤笑一声,不语。   赵玉瑾的嗓子有些哑了,吐字也模模糊糊的,不过者不妨碍柳惜音挺清楚他喊地是哪四个字。   谋杀...亲夫...   亲夫.....   柳惜音看赵玉瑾的眼神冷若冰霜。   叶昭余光瞥见柳惜音的右手颤了颤,她不动声色放下凉茶,抬手覆在柳惜音右手的戒指上。   柳惜音惊了一下,呆呆看她。   “....”叶昭憋了一下,指指自己的额头“帮我擦擦汗?”   赵玉瑾眼下可不能让表妹弄伤,不然修养得要多长时间。   柳惜音微红着脸从叶昭的手心里抽回手,从袖间取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倾身给叶昭细细擦拭起她额间的细汗。   看着那方帕子,叶昭眼神一动。   一方锦趴寄心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阿昭,你笑什么?”   “笑她傻”   “赵玉瑾这小子是挺傻的”   叶昭这一句来的莫名其妙,胡青以为她在说赵玉瑾,便附和着说道。   柳惜音擦汗的手顿了顿,继续时力道又放轻了些许。   赵玉瑾最后没能蹲到一个时辰,胡青将瘫软在地的他丢到桌子上趴着。   叶昭起身伸了个懒腰,秋华走上前,将她手上的剑递过去。   “嗯,不错”   她掂了掂,满意地点头,这把剑和叶昭的佩剑是一个式样,只是短了几寸,剑身更薄,刃也更利,更适合女子用。   胡青凑过去,细细看了几眼,那把剑的剑格刻了个字。   “惜音,要不要跟我习武?”   叶昭倒转剑柄,将剑又递到柳惜音面前。   胡青心底打了个呼哨。   就在柳惜音身边的红莺离得近,低头便看清了剑格上的字。   ——惜。   ☆、十   十、   逼着赵玉瑾练武这事叶昭虽然提前请示过皇上太后,也求来了圣旨,只是对赵玉瑾他娘太妃那,还是能瞒便瞒。毕竟皇上太后那儿,只要同他们剖析清利弊他们也不会因为一时心疼就大发雷霆,但太妃眼里心里只有赵玉瑾这个儿子,若是看他这么受苦,想来怎么说也说不通。   可她也心知肚明瞒不了多久,郡王府里偌大个练武场,丫鬟仆役来来往往,总有几个多嘴的。   因而这一天,太妃气势汹汹杀来,将正在和赵玉瑾对招的叶大将军推了个趔趄时,叶大将军只是淡淡一笑。   “叶昭!”   太妃满目凶光,指着叶昭的鼻子,神色狰狞。   “你身为我儿的正房妻子,不但不好好侍奉照料他,还如此磋磨他!你!你有没有点廉耻心!?”   秋水秋华各自转开脸,连着胡青也拉着柳惜音退后几步。   “娘!我没事!”   起初被绑来习武赵玉瑾确实一万个不乐意,但后头越练越觉得有趣,加上尝到了习武带来的甜头,也就不那么排斥了。就算撇开这点不说,他赵玉瑾也是个纯爷们,这种事怎么能让自己的娘亲来插手???   太妃正在气头上,没听赵玉瑾的辩解,以为这是让叶昭给强逼出来的。   “你说话啊!叶昭,你是个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折磨死我儿好顺你的心意?!”   “婆婆说的什么话,我为何要折磨死他?”   “我们母子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了你这么个媳妇啊!我我!我不活了!我撞死在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面前遂了你的愿!”   叶昭只觉额角青筋跳了跳,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赵玉瑾拉住他娘。   “秋水秋华,和郡王爷一起送太妃回去休息”   纵使在梦中见识过这位太妃的厉害,但之前因着对赵玉瑾不再上心,也就不似梦中尚且顾忌什么孝道妇道,天天往太妃那儿凑,反正她名声已经差到家,也不再在乎这些东西。所以这会正面对上了,才真觉得....棘手,跟团乱麻似的,缠到你掰扯不清。   不过既然是乱麻,那就用快刀斩。   听叶昭这么说,赵玉瑾松了口气,他可不想看着他娘在这闹到天翻地覆,秋水秋华过来架人时他还搭了把手。   “将军,厉害啊”   叶昭给了上前打趣的胡青一拳,正中他小腹“今天到这,滚回去练你的兵”   “不用这么狠吧..好歹兄弟一场,说几句都不行了”   胡青嘶嘶吸气,捂着肚子,叶昭冷哼着举起拳头,胡青当即蹬蹬蹬后退几步,一溜烟跑了。   此时天色尚早,叶昭活动了下手腕,去一旁取自己的大刀,赵玉瑾太弱了,刚才和他对了几十招,筋骨都没松开。   太妃这一闹对叶昭来说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即使方才才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转脸就能专心练刀,但站在练武场边的柳惜音却将下唇咬到发白,双手紧握成拳。   她的阿昭...为何要让人如此糟践?   红莺察觉到自家小姐在微微发抖,心底哀叹一声,刚才要不是胡军师拉着小姐,只怕现在那个泼妇一样的太妃就是让人架走这么简单了。   想想也是憋屈,叶将军怎么说也是个统领千军万马的人,现下居然要被闺房妇人指着鼻子骂。   真是好没有天理。   最后也不知道赵玉瑾怎么跟太妃说的,他第二天照常来练武场习武,而太妃再没来找叶昭闹过。   这样过了月余,宫中突然召赵玉瑾和叶昭上朝面圣。   赵玉瑾一脸茫然叫小夏子去将他的朝服找出来,让传旨的太监给拦住了,说皇上交代常服即可,他们二人越快进宫越好。   叶昭仰头琢磨了一下时间,也不管赵玉瑾没头苍蝇一样围着她问什么事什么事,柳惜音替她取下腰间乱扎的蹀躞带重新绕好,又一点点抚平她衣襟上的褶皱,那边太监已经催了数声,叶昭看柳惜音一眼,抬手将她鬓边落下的发别回耳后,就和赵玉瑾跟着太监匆匆离开。   平日里菜市场一样的朝堂肃静地可怕,叶昭看见自己的老熟人伊诺皇子神色并未有什么波动,她先向上首的皇帝行礼。   “此次伊诺皇子来使,叶将军,你与皇子相熟,就由你和南平郡王带皇子领略领略京城的风光。”   伊诺听到相熟这个词忍不住咬了咬牙,面上还得笑着谢恩,而后同叶昭假惺惺寒暄。他此次前来,一是查探一下叶昭女儿身暴露后的种种,二来也是为了奚落奚落自己的老对手。   昔日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银面将军嫁了只乖巧的小绵羊,被迫屈居后宅,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笑。   “叶将军,许久不见,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成了个女子”   散朝后叶昭赵玉瑾二人领着伊诺在京城的大街上闲逛,在朝上时伊诺还得顾忌着大宋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字里行间小心翼翼,和叶昭寒暄也是规规矩矩,这会儿再憋不住嘲讽的心思,开口对走在他身侧的叶昭说道。   叶昭嘴角斜斜一挑,也嘲讽似的回道:“我也没想到伊诺皇子竟然成了个女人的手下败将”   伊诺噎了噎,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呵”他不甘心看向赵玉瑾,怪笑起来“看叶将军相公这模样,想必在叶将军面前也是只乖巧的小绵羊吧”   赵玉瑾没想到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他用力合上手中折扇,眼看就要炸。   叶昭环抱双臂停了下来,她示意小夏子把赵玉瑾拉住,冷冷对伊诺说道:“是不是绵羊,皇子何不自己试试?”   “试?怎么个试法?”   “那就,请皇子移步郡王府”   有趣,真有趣。伊诺眼底闪过嗜血的光,他桀桀笑出声。   赵玉瑾跑到叶昭身边,用力拉了下她的衣袖,惶惶问道:“叶昭你什么意思?”   “你跟他打一架”   “你!”赵玉瑾气急“你疯了吗,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赵玉瑾,你是鹰还是绵羊,全看你自己选择。”   胡青从军营里赶到郡王府的练武场时,赵玉瑾刚好拔出手中的剑,叶昭背着手立在场边,再远处站着柳惜音和红莺,身前挡着秋水秋华。   “将军,这是哪一出啊,伊诺可是个狠人,你不怕赵玉瑾被他打死?”   叶昭只定定盯着场中二人,沉声说道:“开始吧”   伊诺看不起赵玉瑾这人,想都没想就挑了自己平时不怎么使的剑,他听见叶昭的话冷哼一声,提剑跨步就朝还在打摆子的赵玉瑾削去。   赵玉瑾心中慌乱的很,但好在平时胡青和叶昭对他要求苛刻,打出的底子牢靠,这会下意识挥剑挡下伊诺的凌厉攻势。   胡青看着摸了摸下巴,心中暗暗点头,赵玉瑾还不算没用到家。   伊诺使枪使惯了,用起剑来也是仗着蛮力大开大合的扫荡,毫无招式套路可言,赵玉瑾先天气力不足,故而叶昭和胡青教他时多以巧劲借力为主,加上又是在郡王府里,练武场他熟悉的很,一时间两人间居然打了个平分秋色,谁也不让谁。   围观的丫鬟仆役纷纷看的直瞪眼,尤其是杨氏三人。   这这这..这是他们纨绔柔弱到天下无双的郡王爷???   “这小子脑袋会想”胡青咂巴咂巴嘴“第一次正式对战,对手还是伊诺,战成这样,不错了”   叶昭冷静观察着局势。   伊诺与赵玉瑾拆出五十招开外后,赵玉瑾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伊诺没想到赵玉瑾这是绵羊能与他打这么久,还滑溜地像条泥鳅一样,怎么都不肯和他正面扛,心底上火,手上力道越来越重。   一力破十会。   赵玉瑾每每接下伊诺的一剑,掌心都会被震到发麻,虎口一次痛过一次,他狼狈不堪地左右躲闪,周身破绽越来越多,终于让伊诺抓着个空隙,一脚用力踹在他腰上,将他踹倒在地,腰侧剧痛让赵玉瑾疼的眼睛暴起血丝,他反应也快,一倒地就打了滚,翻身而起,赶忙退了几步,平举起剑对着伊诺,胸口起伏剧烈。   “将军啊,要不到这吧,这小子有点不行了”   叶昭没听胡青的话,顾自看着。   “再怎么挣扎,绵羊就是绵羊,你输定了”   赵玉瑾已是强弩之末,伊诺并不急着结束这一战,他要好好地羞辱赵玉瑾,羞辱叶昭。   绵羊再怎么反抗,也只能乖乖任人宰割罢了。   伊诺那一脚因着久攻不下用了十成力道,踹中赵玉瑾他就疼的不行,现在后劲一起,更是痛到他眼前发黑,险些连剑都握不住。   他很怕,伊诺身上杀气渐渐露了出来,他打不赢他的,不行的。   他要认输,他打不过这个皇子。赵玉瑾下意识去寻叶昭救他,对上了叶昭那双透亮的眼眸。   “赵玉瑾”   “叶昭嫁了你这么个废物,真是可怜的不行”   “是鹰还是绵羊”   “雄鹰折断翅膀许给绵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好笑,好笑,哈哈哈哈哈!”   “全看你自己选择”   叶昭的话语和伊诺的话语夹在一起,在赵玉瑾耳中翻腾,他看着自己眼前颤抖的剑尖,双眼红的吓人。   “是鹰...”   “还是绵羊...”   赵玉瑾想起小时候让母妃圈禁在府里时偶然偷偷爬到屋顶上看到过的天空,又高又远,广阔无垠。   绵羊只能望着,只有雄鹰,才能于天际遨游。   “老子...”他颤抖着唇,死死盯住一步步朝他逼来的伊诺“老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纯爷们!!!!”   赵玉瑾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双手握剑,脚下一蹬,朝伊诺扑去。   伊诺毫无防备赵玉瑾还能还击,被打了措手不及,赵玉瑾这一剑又急又猛,伊诺双目一凝,下意识抬手就想格开。   叮。   赵玉瑾的剑荡开伊诺的剑,狠狠砍向伊诺脖颈。   伊诺惊地血气上涌,他见躲不开便由着赵玉瑾砍,自己握剑的手也用力一挥,直直指向赵玉瑾的颈间。   赵玉瑾到底没沾过人命,剑锋在触及伊诺皮肤时陡然停住,他用吃奶的力气止住剑势。   胡青在一旁看的双目圆睁,伊诺未曾因赵玉瑾收手便卸力。   他要杀了赵玉瑾。   “住手!”胡青开口怒吼道。   赵玉瑾没想到伊诺铁了心要杀自己,眼下他一点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冷光迅速闪向他颈间。   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脸上就溅上些许温热。   “阿昭——!!!”   ☆、十一   十一、   赵玉瑾没有感受到想象中剑锋划破喉咙的痛,他急促呼吸几下,试探着睁开眼。   那柄剑让一只手抓住了,停在他颈边。   叶昭见赵玉瑾睁眼,勾唇一笑,赵玉瑾有些不敢相信,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脖子。   脸上的确沾了血,脖子上连个口子都没破。   ——那血是叶昭的。   “打的还不错”   叶昭对指缝中源源不断渗出的血似是一点不在意,她高喊了一声胡青,用另一只手揪住赵玉瑾往旁边一丢,顺势松开伊诺的剑,一脚踢在他腰侧,同他拉开距离。   胡青拦住软成一滩泥的赵玉瑾,从他手里夺下剑,朝叶昭扔去,叶昭用那只受伤的手接住,剑尖一抖,直指伊诺。   “刚才那剑是谁先死谁后死,皇子心里清楚”   是,赵玉瑾不收手的话他早就被斩了首,他垂死一剑杀不杀得了赵玉瑾难说。伊诺牙齿咬地格格响。   清楚又怎样..这种耻辱..他居然输给了一个小白脸...   胡青赶紧扛着赵玉瑾跑出练武场,远离又战成一团的两人。   赵玉瑾被这么一颠差点吐出来,小夏子从胡青那接过自家郡王,给他抚着背顺气。   “诶!那个男人...叶昭都不痛的吗??”   纵使手上刚受了伤,叶昭握剑的手依旧很稳,她与伊诺这一战与方才赵玉瑾那一战全然不同,处处硬碰,处处猛攻,伊诺用力,叶昭就比他更用力。   胡青感叹道:“这点伤算什么,在战场上,拿剑的手一个不稳,小命就可能没了,再痛也要忍着”   赵玉瑾光看着叶昭想想,手心就隐隐作痛。   “狐狸,闭嘴。”   胡青忽然听到秋水的声音惊了一下,他刚想扭头过去还嘴,却看到了让红莺死死抱住的柳惜音,秋华拦在她身前,秋水没好气地瞪他。   他刚才没注意扛着赵玉瑾往哪个方向跑了。   要糟...   胡青张张嘴,柳惜音的目光突然扫向他,接着下移,落到瘫在地上的赵玉瑾身上。毒蛇一样森冷地令人心惊胆战。   他打了个寒颤,咽下嘴里的话。   伊诺本就不是叶昭的对手,他不要命,叶昭更不要命,两人对了几十招,叶昭就挑飞了他的剑,一脚踏在他胸口,将人按在了地上。   “承让”   叶昭抬脚放开伊诺,将剑用力插进地上。   她说的轻巧潇洒,伊诺恨恨爬起来,捂着胸口,眼里的恶意浓的几乎要流出来。   他什么话都没回,带着侍从,跌跌撞撞走了。   胡青和小夏子扶着赵玉瑾走到叶昭身前,叶昭指指地上的剑,只说了句:“收好”   胡青一脸仓皇,他低低咳几下,说道:“那个..惜音姑娘...”   叶昭叹了口气,拍了下赵玉瑾的肩膀,转身朝柳惜音那儿走去。   红莺见叶昭过来了,手上卸去力道,慢慢松开自家小姐,秋水秋华也适时站开。   柳惜音双眼红的跟兔子一样,她看着叶昭,眼神中痛怒交加。   叶昭本不想让柳惜音来看这场比武,她料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可也没什么理由困着柳惜音,只好命秋水秋华拦着她。   “...”   叶昭沉默用手背擦去柳惜音脸上的泪水,沉默一会,才轻声说道:“莫哭”   柳惜音捧起她那只受伤的手,定定看了半晌,从袖中抽出手帕按在叶昭掌心,眼泪断了线一样,落在被迅速染红的帕子上,融进了叶昭的血里。   她原以为叶昭不喜欢赵玉瑾的。   她原以为......   原来只是原以为罢了。   这一战伤的伤,哭的哭,几人搭伴向叶昭的书房走去,赵玉瑾是疼的不想说话,秋水秋华和胡青围着沉默的叶昭和柳惜音,一声都不敢吭。   “我儿!我儿啊!”   叶昭恨不得捂住耳朵,再蒙住眼睛。   太妃趔趄着奔过来,身后跟着群满脸惊慌的丫鬟,赵玉瑾吓的抖抖索索:“小夏子,拦着我娘,她再扑过来我要死了”   小夏子战战兢兢领命,挡在赵玉瑾身前,然而一行人都没料到,太妃嚎着赵玉瑾,脚下却径直奔向了一旁的叶昭。   她扬起手,一巴掌就往叶昭脸上抽去。   “娘!!”   赵玉瑾推开小夏子去抓他娘的手。   啪。   叶昭愣愣看着柳惜音护在她身前,脸被打偏过去,嘴角都破了,渗着血丝。   “表妹?”   她喃喃。   血...表妹流血了...   太妃见没抽到叶昭,落下去的手又扬了起来,叶昭猛地抓住她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把太妃的手腕捏断。   “别叫。”   胡青看到了叶昭静静扫向太妃的那一眼,指尖动了动,没敢上前拉。   叶昭起了杀意时,是没有理智的。   “赵玉瑾,看好你娘,再让她到我面前来...”   赵玉瑾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叶昭,她脸颊上肉抽搐着,似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他默默扶着腰走过去,伸手握住太妃的小臂,叶昭在此时松开手,赵玉瑾就将她娘拉到一边。   “红莺,去备些冷水和冰块。”   “狐狸秋水秋华,你们先回军营”   叶昭低头打横抱起柳惜音,青着脸转身往柳惜音的院子里跑去。   红莺带着冷水和冰块回来地很快,叶昭扯了自己的衣角草草将手上的伤包了一下,红莺将拧过水的帕子递给她时颇有些担忧地说道:“不如还是让奴婢来吧,将军你这手....”   “不碍事”   叶昭走向床边,柳惜音在床上蜷成一团,叶昭小心翼翼用拿着冷帕子的手将她的脸掰过来,仔细擦去她嘴角的血迹。   柳惜音素白脸上通红的指印刺眼无比,叶昭看一下心中就刺痛一下。   她刚才忍着好辛苦才没把太妃给当场打死。   “下次...”   “别这么傻”   别这么傻,把自己都伤了。   柳惜音从刚才开始一直凝视着叶昭的脸庞,叶昭把沾了血的冷帕子递给红莺,同她对上眼,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不是傻。   柳惜音弯了弯眼睛。   “我的阿昭,谁都不能欺负”   叶昭转过脸,掩饰突然涌起的泪水,柳惜音挪过来,将脸贴在叶昭手背上。   她喃喃重复。   “我的阿昭,谁也不能欺负...”   ☆、十二   十二、   柳惜音当晚未等叶昭回来就撑不住睡沉了,叶昭推门进房间时看到红莺竖起食指贴在唇上,点点头,脚步步子放轻,红莺朝她行了个礼,就越过她跨门而出,随手戴上了门。   房中灯火通明,叶昭站在原地愣了会神,才拖着步子,去将蜡烛一只只吹灭。   今夜冷月高悬,月光透窗,在逐渐暗下去的房间内明亮起来。   叶昭脱去外衣,走到柳惜音床边,坐了下来。   柳惜音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脸上那片红肿在月光下更为明显,叶昭唇抿成一条直线,她伸手想去轻触柳惜音的脸,却在快要碰到时又收了回来。   “你啊...”   叶昭心里叹息一声,倾身过去。   一个吻轻轻落在柳惜音的眉心。   赵玉瑾的恢复力也算是让胡青和叶昭打磨出来了,前一天还奄奄一息的,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出去找那个西夏皇子了。   招待来使虽说是他和叶昭两人的差事,但叶昭忙着陪柳惜音,才没空管那个老对手,赵玉瑾觉得自家老娘刚错手伤了人家,连个歉都不道,也不大好意思去找叶昭他们。   东京城八卦消息一向传的快,赵玉瑾赢了伊诺的事没多久就满大街都在议论。   伊诺忍着气,不去理赵玉瑾那小子的撩拨,他在京城又熬了两天,终于上书请辞,当天傍晚就带着人连夜赶回西夏。   他走时叶昭和胡青并肩站在城墙上,伊诺望了他们一眼,打马便走。   “看到了吗,他那个眼神”   胡青眯起眼“他在说,总有一天,他要将这座城池据为己有”   “回郡王府”   秋老虎一众已经等在叶昭的书房里,见叶昭进来纷纷行礼,叶昭珲挥手,走到主位上坐下。   “伊诺走了,想必西夏很快要有动作”   “务必加紧练兵”   众人应诺,叶昭抽了一只笔在手里转着,她看向胡青,胡青咳了一声。   “西夏得防着,也得主动出击”   “我查过了,西夏王...”   啪咔。   胡青见着叶昭手里的笔无端端断成了两截。   “将军,哪里不对?”   “你继续。”   “西夏王年迈,他底下的两个皇子一个平庸无比一个智勇双全,这个倒是能利用利用,况且大皇子哈尔墩...”   啪咔。   叶昭重新抽出来的笔也让她掰断了。   胡青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将军,西夏王和哈尔墩怎么你了吗?”   “....离间计倒是可行”   叶昭丢开两截断笔,淡淡说道。   胡青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西夏王和大皇子皆好美色说不定可以来一出美人计,用他们制住...”   啪咔。   胡青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接完:“伊诺”   书房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秋老虎和胡青相对耸肩,不知道他们将军今天怎么跟笔较上劲了。   “将军”   秋水此时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两封信。   “舅老爷给你和惜音姑娘的信”   叶昭示意她放在桌案上,秋水看到满桌断笔,手上动作迟滞一瞬。   秋老虎和胡青一齐对她耸肩,摇了摇头。   别看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胡青刚才说的东西你们自行再琢磨琢磨,这点可行”   “另外,西夏若突然起兵,首先便是要拿下嘉兴关,杀一个猝不及防,我已卸任,只怕不得出征,你们到时跟着舅舅镇守那,狐狸,千万要看住舅舅”   “伊诺此人心机深沉,我怕舅舅让他带着跳进坑里,出征前你将我的玄铁鞭带上,到时候舅舅若要一意孤行走错的道,我不管你捆也好打也好,给我拦住”   胡青听的目瞪口呆“那是你舅舅啊将军”   “我舅舅也得活着才能来找我算账。”   叶昭轻飘飘丢下句话,拿信起身,去找柳惜音,留下一屋将领面面相觑。   捆主将?打主将?   将军这是在说什么?   “表妹,舅舅的信”   叶昭来时柳惜音正在看书,她将信搁在她面前,柳惜音乍一听是柳天拓来信,眼中闪过丝惊喜,她急忙拆开她的那封,细细看了起来。   叶昭没看自己那封,想也知道柳天拓会说什么。   “叶昭你个混小子”   “郡王不乖揍他丫”   “给你表妹寻亲事”   她揉了揉眉心,等着柳惜音看完信。   “舅舅说什么了?”   叶昭瞅着柳惜音的脸色越来越沉,八成柳天拓在信里提到了她的亲事。   “叔父没说什么,阿昭你不看信么?”   “一会看”   柳惜音将信仔细叠好,收回信封中,然后连着叶昭那封也一起拿走。   “不要看了。”   叶昭一笑“好”   红莺听到自家小姐说要嫁给郡王爷当妾时眼珠都差点惊出来,但是过后想想,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叶将军身边,不然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赖在她表哥..表姐这算个什么事。   “可是小姐啊,太委屈你了吧”   她家小姐才华横溢倾国倾城,怎么能嫁一个纨绔子弟,还是当妾。   “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红莺撅嘴,看自家小姐手中一针一线仔细在绣的锦帕,图案是交颈鸳鸯,早已绣完,小姐正在绣的,是帕子左下角的“昭”字。   交颈鸳鸯又怎样,小姐又送不出去。   “可叶将军能答应吗?”   舅老爷前几天的来信里又提到了小姐的婚事,估摸着给叶将军那封也说了一嘴,所以小姐才不让叶将军看,生怕她想起这桩事,会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   “所以要从郡王那入手”   “郡王?”   红莺更加犯难,这个郡王,外面传他风流成性,但这么多天看下来,她觉得倒不如说更像个别扭的傻小子,欣赏美人是欣赏美人,却未必会想着占了美人。   贪色,却不好色。   “郡王对小姐你也未必有..那个意思啊,况且他现在对将军言听计从的,若是将军不允...”   “我看他也不敢动”   “昭”字绣完最后一针,柳惜音收了线,手指在其上轻轻抚摸着,听见红莺这句,她只是温柔笑了笑。   红莺觉得牙疼。   她家小姐...大概要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十三   十三、   叶昭觉得柳惜音和赵玉瑾一块站在湖边栏杆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皱着眉头,对身边叽叽喳喳的红莺问道:“你确定表妹的东西就掉在这一块?”   红莺在心里泪流满面。   我确定小姐没掉东西,可我能怎么办,小姐她要拖着郡王下水,当然不能要叶将军跟着。   “..先不找了,过后我给表妹再买一个更好的”   叶昭觉得这种不安的感觉很是奇怪,她撇开红莺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大步朝湖边走去。   “诶!将军!”   红莺急地直跺脚,她总不能把将军绑在这吧?   赵玉瑾看湖看地好好的,膝盖却忽然一阵酸软,而后不知是谁还在他背后推搡了一把,他长叫一声,整个人直往湖里栽。   他可不会水啊!   赵玉瑾慌忙去够周围所有能抓的东西。   小夏子也不知道自家郡王赏个湖怎么就倒了,倒了就算了还一把揪住了柳姑娘的衣角。   等等,郡王不通水性啊?!   他想到这一点骤然扑向前,试图抓住自家郡王把他拉回来,但反应过来太晚,指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郡王拖着柳姑娘摔下栏杆。   “胡青!”   就在不远处的胡青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叶昭风一般掠了过去,他余光瞥见了赵玉瑾那儿的状况,足尖一发力,跟了上去。   叶昭撞开围在栏杆边上的路人,提步一跨,脚在栏杆上重重往前一蹬,她直直飞向湖面。   胡青随后赶到,叶昭见到他站定,抬手紧紧抓住赵玉瑾肩膀,腰身用力一转,借这股力把人掀往胡青那儿,同时抱住柳惜音,将她护在怀里,两个人下一刻双双坠入湖里。   “将军!他大爷的!”   赵玉瑾不偏不倚正落入胡青怀里,胡青横抱着他向后退几步卸下冲撞而来的力道,接着他看见叶昭和柳惜音落水,心下一急,狠狠骂了句就想上前去看情况,然而怀中还一个赵玉瑾搁着,赵玉瑾也是吓坏了,发现自己没落水之后居然奋力直起身抱住胡青脖子,嗷嗷哭叫起来。   小夏子不忍心去看胡青红了又绿绿了又紫的脸色,冲上去试图把自家郡王扒下来。   “你别碰我!别碰我!”   赵玉瑾还处在受惊状态,好不容易能抱着胡青才有远离了水面的安全感,偏偏有人要来动他,他又气又怕,也不看来人是谁就一顿胡乱挣扎。   “我就要呆在这我哪也不去!!滚开滚开!”   胡青简直想一剑砍了这小子,他试过去掰赵玉瑾的手,但生死之际赵玉瑾是使出了吃奶般的力气,胡青奈何不了他。   “大爷的大爷的!”   湖面上一点动静也没有,胡青又担心叶昭和柳惜音又暴怒的不得了。   早知道拖也把秋水秋华拖来了。   “愣着干什么,扒你家郡王啊”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也没办法,胡青按捺住心底的火,对小夏子吼道。   他又看向周围的人:“不知哪位能行个方便去找捆绳子,过后必有重谢。”   叶昭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某个阴暗的房间内,耳边有细细的哭声,她回头去看,发现床上有个人,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那人好熟悉。   “阿昭,我再也不任性了,你快来救我”   “阿昭,我再不胡闹了,你来接我啊!”   “阿昭,我错了,求求你....”   表妹?   叶昭耸然,抬脚就想上前,然而眼前光景骤然变换,她一转身,眼前就是柳惜音向两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盈盈下拜,她妆容艳丽,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勾人心魄。   那两人中的一人含糊问道:“小娘子名字?家住何方?抬头来看。”   柳惜音大大方方抬起头,声音柔地能滴出水,又隐隐有几分决然:“民女姓叶,名柳儿,是个舞姬。”   不行,不要。   叶昭见柳惜音长袖轻甩,缓缓起舞,手紧攥成拳,她喉间似是堵了异物,所有声嘶力竭的呼喊吐出来都变成了破碎的音节,什么都听不清。   柳惜音的舞姿渐渐拢进不知何时起的浓雾里,慢慢散了,叶昭惶然四顾,她跌跌撞撞向前跑,想要找到柳惜音。   有水声,前面有水声。   她顿住步子,眼前的雾渐渐淡了,现出一片小小的湖泊,有□□的两人于湖泊边相拥,叶昭无法继续向前,可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分明响在耳边。   “父亲纵欲,身体不好,按西夏风俗,你将会嫁与我”   “我只怕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何出此言”   “这些天来,我服侍在西夏王身边,前线捷报传来,大家都不停夸伊诺皇子有勇有谋...”   .....   喁喁一番细语后,其中一人起身穿好衣服离开,脚步声沉重,柳惜音坐在岸边,眺望天上的星星,她眼中也闪着微光,闭眼时有一行水迹划过脸颊,她慢慢滑进水里,水很快将她完全淹没。   叶昭觉得心口绞痛难忍,她木然看着大雾卷土重来,将那片湖连并着柳惜音一起掩去。而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叶昭急忙扑进那片雾里,想去找柳惜音,可是什么都没有,白茫茫里,天地寂静,只剩她叶昭一人。   不对,这是在哪...表妹..惜音..她在哪?!   叶昭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眼眸里浮起一片血红色。   “喝好酒,哟呀哟,喝好酒,酒一杯....”   身后突然响起粗犷的歌声,叶昭猛然回身,周围的景色刹那间暗下来。   高台,火把,载歌载舞的西夏人和高台上的柳惜音。   她带着面纱,着长袖舞衣,露着一截雪白蛮腰,正赤足翩翩舞动。   她笑着,旋身,扭腰,回眸时便是此夜的天空里,最耀眼的那颗星。   她流连着,举着酒杯,穿梭在那些西夏汉子之间。   她用最魅惑人心的身段,扑入王座上那人的怀里,双手在那人身周游走。   叶昭凝视着她漂亮的眼睛。   她吐气如兰,轻声说道:“大汗,不如回房休息吧”   够了,够了,够了。   有佩刀的人经过叶昭身旁,满脸通红,醉醺醺说着胡话,叶昭颤抖着去拔他腰间的弯刀。   她要杀了那人,她要杀了这里所有人。   可她的手刚握住刀柄,牛骨磨成刀柄却如最脆弱的琉璃一般,碎在她手掌心里,一块一块,从她指缝中滑落。   接着醉酒的人也破碎了,一切都破碎了,叶昭看见金色的帷幕和宽大的床。   柳惜音正握着弯刀,脚边是堆满了宝石的刀鞘,她□□着身体,如瀑般的黑发散在身后,衬地白玉般的肌肤更加娇嫩。   她笑容妩媚,用谦卑的语气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问道:“大汗啊,你忘了吗,你有两个好儿子,一个勇武无比,一个智计深沉,他们都是你的心头肉,可你就要死了,这个大汗的宝座,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究竟该传给谁呢哎哟哟,真是愁死了我们的好大汗”   那人眼中透出最深的绝望,柳惜音咯咯笑着,那柄最利的弯刀就从脖颈间划过,带出一道血线,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她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袍,仔细穿好,在帐中走了几圈,又回到床前看着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柳惜音歪着头,这时候莲步轻移,居然跳起了舞,她欢快地笑出声,笑声得意又绝望。   这支舞是枯萎前最美的萨日朗,尽情怒放着最后那抹火红。   “阿昭,最后这支舞你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阿昭,该进攻了”   她瘫软在地,枕着柔软的兽皮毯子,最后一滴泪落在染血的刀刃上。   “阿昭,该进攻了...”   叶昭跪在她面前,眼泪决堤一样冲出眼眶,她们隔着那把弯刀,只有泪汇聚到一起,融进刺目的血色里。   不要..不要...   “阿昭,我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   “阿昭,我是那么爱你,比所有人都爱...”   “阿昭,你不懂,爱有多深,妒有多深,我不是好女孩,我想你幸福,可我无法忍受嫉妒的折磨,我不想在里面挣扎着,越来越怨恨,我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害死他,让你恨我,所以我不能跟你回去...”   “阿昭,你不能走,主帅不能走,你要留下来,替我复仇”   “阿昭,陪陪我,一会就好”   “阿昭,等到那一天,你不要再做女人,来娶我好不好”   “没有他?”   “阿昭,我好高兴”   “阿昭..我看见爹娘了..还有漠北,漠北的桃花开了,你在喊我....”   不要走,惜音,不要走....   是我错了。   我不该听赵玉瑾的话,把你赶走,我不该不管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敌营里,如此挣扎。   求求你,我错了。   你不要走。   你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惜...”   叶昭抱着头,用头重重磕在地上,她想去触碰柳惜音,指尖却难以寸进。   她不想听耳边那些话,一下又一下,用头撞地。   “惜....”   她竭力想喊出那两个字,脸颊的肌肉剧烈抽搐,脖颈间暴起青筋。   花落了,阿昭。   “惜....音....惜音!”   “将军!”   两种嘶哑的吼声交叠在一起,叶昭霍然睁开双眼,刚张开嘴,便是一口冰冷的湖水倒灌进来。   四周是茫茫的阴暗,叶昭看清怀里的人,那是柳惜音,她死死抱着叶昭的腰,面色青白。   ...她们是落水了?....   胡青焦急盯着湖面,赵玉瑾扒着他的大腿,抖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忽然湖面漾出一小片水波,随后咕咚咕咚冒出气泡。   胡青大喜过望,赶紧将肩上背的绳子取下来,叶昭挣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大吼了声将军,把绳子用力甩了出去。   叶昭抓住绳子,胡青扎好马步,气沉丹田,忽而暴喝一声,手中用力将绳子向上提。   叶昭和柳惜音两人哗啦被拽出水面。   “将军,没事吧?”   胡青喘着粗气,拖着赵玉瑾一瘸一拐走到平稳落地叶昭的身边。   叶昭沉默着摇摇头,只打了个呼哨,招来坐骑踏雪。   “我先带惜音回郡王府”   胡青不敢看叶昭怀里衣裳湿透的柳惜音,点点头。   叶昭跨上马背前看了眼挂在胡青大腿上的赵玉瑾,眼底闪过冷光,她一扯缰绳,踏雪嘶鸣一声,两人一骑飞快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   ☆、十四   十四、   秋水秋华接到胡青的传话后顾不上还在处理的军务,两人匆匆赶往南平郡王府。   然而.....   “将军呢?”   胡青坐在练武场的石凳上,腿上挂的是小脸发白的南平郡王,秋水秋华没料来了之后居然是这么个情景,一个个看地嘴都忘了合。   “在惜音姑娘那”   胡青烦躁地扒了一下赵玉瑾的手,小夏子一边擦汗一边蹲在赵玉瑾身边哄劝,但是赵玉瑾毫无反应,就是抱着胡青的腿不撒手。   “你们带剑了吗?”   秋水秋华张手展示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腰间:“我们来这带什么剑,噫,这儿原先不是有兵器架的吗?”   小夏子听着三人对话额头上的汗越流越多,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开什么玩笑胡军师一进门就要找剑剁了自家郡王爷的手兵器架不撤等着他来剁吗??????   “诶,将军和惜音姑娘都没事吧?”   “将军能有什么事?惜音姑娘就不知道了”   秋水秋华瞥到红莺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红莺姑娘没守在惜音姑娘那?”   红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将军说她一个人够了”   她也不想走啊,可是叶将军的脸色太吓人了,她害怕。   “所以..惜音姑娘有将军照顾着,你又没落水出个好歹,十万火急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   胡青一指赵玉瑾:“这还不叫个好歹?光天化日之下抱着我不放,我胡青的名声都要毁在他手里了!不得被军队里那帮兄弟笑死啊????”   秋水秋华憋笑。   “你看你看你们现在就在笑我了”胡青一脸痛心疾首。   “成成成,诶,那个小夏子,也来搭把手”   守在柳惜音院门口的仆役们看着叶昭一桶桶往里拎热水,本想帮忙,被她面无表情地给推开。叶昭此刻脸色白的毫无生气,加上满脸冷厉,眼角眉梢的凶戾直让人心底发寒。仆役们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多嘴,灰溜溜缩到一旁,随叶昭去折腾。   直到叶昭提着最后一桶热水,重重合上院门,那些仆役们心重重一跳,接着落回了肚子里。   “叶将军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那眼神,像是下一刻就要杀了你似的”   “哎哟哟这儿看来用不着我们了,快走吧,省得沾上煞星的凶气”   ....   “阿昭”   柳惜音裹着厚重的披风,怯怯站在冒着热气的浴桶旁,眸子里水光涟涟。   叶昭一言不发,将手里提的热水缓缓倒入浴桶。   “阿昭”   “先沐浴”   她放下水桶,将挽起的袖子捋下来,这才抬眸,望着柳惜音。   “那你呢?”   “我不走,就在这”   叶昭喉头动了动,又重复一遍:“就在这,我不走”   不要怕。   柳惜音从叶昭的眼睛读出了这句话,她只觉鼻酸,不自禁走过去,靠入叶昭怀里,低头贴在她肩上。叶昭周身湿透了,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对柳惜音来说,那是最熨帖的热度。   “阿昭,你回去沐浴,别着凉了,我没事,不用你守着”   “我不想离开你”   一刻都不想,好像只要她一走,从此就再也找不着她的惜音。   叶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再度漫上的热意。   ☆、十五   十五、   柳惜音八岁那年因为跳舞的事被狠狠揍了一顿,叶昭听说之后偷偷翻墙去看她,进房间的时候她粉雕玉琢的小表妹正在抹眼泪。   “怎么了这是?”   柳惜音抽抽噎噎,她背上又痛又痒,娘亲说的话更是搅一颗心如在油锅中煎熬。   “娘说,背上的伤若是留疤,将来夫君就不会要我了”   叶昭抓抓后脑勺“这伤又不在脸上,我表妹这么好看,谁会不要你?”   柳惜音用被子捂着脸,并未因叶昭笨拙的安慰停止哭泣,叶昭一撩衣摆在床边坐下,小脸皱成一团,表妹哭得她心疼,可是嘴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叶昭的表妹天下无双,谁敢不要她,她一定提着刀去砍了那人。   夫君夫君夫君.....   不就是夫君么,我给。   她拍了下大腿,去扯表妹捂在脸上的被子:“表妹表妹,若是因为一点疤痕就不要你,这样的男人踹了也罢,大不了,我娶你”   柳惜音听完这话愣地忘了哭,盯了叶昭好一会,她才试探着问道:“哪怕我变成丑八怪..你也娶吗?”   “娶,当然娶,表妹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看的那个女孩子”   叶昭说地信誓旦旦,还挺起单薄的胸膛拍了拍。   “我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惯常扬起大咧又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天真稚气,有几分傻傻的,可现在这个笑映入了柳惜音眼底,似乎变了点滋味。   她红着脸,羞答答低下头。   叶昭见表妹的脸色终于雨过天晴,松了口气,她当时的小脑瓜子里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承诺对于柳惜音意味着什么,叶昭只当这样能宽表妹的心。况且她也是个女子,说嫁娶又有什么所谓?   有什么所谓?当然有所谓。   叶昭从自己的话语里翻出久远时年少的荒唐和轻浮,又是悔恨又是心疼。   悔恨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心疼柳惜音傻地过分,竟然信了当年那个混小子的戏言。   “...惜音?”   叶昭在心里抽了一顿少年时的自己,回神才发觉自己说完那句话后,身后柳惜音似乎沉默地太久。   她有些惴惴,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阿昭”   叶昭握着的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忽然挠了挠她手心,带着她的轻轻晃了晃。   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恍若天籁,叶昭觉得敌人的刀往头上劈下来的时候都不曾这么紧张过。   “嗯..嗯,我在”   “转过来”   “...哦..哦”   叶昭现在就是柳惜音捏在手里的蚂蚱,让她伸腿她不敢动手,听柳惜音这么说,也就和只鹌鸠一样,缩着脑袋利落转身。   又是一阵沉默。   ...难道惜音不想嫁给她吗?吗??吗??   未知的等待总是折磨人,叶昭站地笔直,空着的手贴在衣缝上蹭来蹭去,时而紧握成拳。   哗啦。   “惜....”   柳惜音忍着笑,稍稍从浴桶中站起身,抬起另一只手,扯着叶昭的衣襟就把她往下拉,迫使她弯下腰。   心急火燎的叶昭才忍不住吐出一个字,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吓地忘了说剩下那个字。   从八岁开始,柳惜音就认定了正和她鼻尖挨鼻尖的叶昭是她的良人。   她等到如今,等到叶昭揭破女儿身份,等到叶昭嫁给别人,等到心灰意冷,绝望,愤怒又舍不下。   她原以为,再等不到那句在她心里重逾千斤的诺言实现。   叶昭却对她说:“你若嫁了赵玉瑾,谁嫁我?”   她的阿昭,兜兜转转后,仍旧是她的阿昭。   “阿昭,我好高兴”   等到那一天,你不要当女人,来娶我好不好?   没有他?   阿昭,我好高兴。   叶昭挣扎着想离柳惜音远一点,免得她看到又红起来的眼眶。   “别动”   这样的姿势对不喜受制于人的叶大将军来说,真是别扭地很,可揪着她的人是柳惜音....叶昭安分下来,用力咬一下舌尖,以痛意压下泪意。   柳惜音春水般缱绻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叶昭脸上流淌而过,心中激荡的情感压了又压,终是压不住,她仰头,柔软的唇在叶昭侧脸擦过,一触即分。   ....   叶昭忽然睁开了眼睛,跃入眼帘的便是柳惜音那张在水雾里美到心惊的脸和.....   柳惜音也没想到叶昭会在此时睁眼,小小惊呼一声,连忙坐回浴桶中。   两人相对着,脸颊边不约而同升腾起红云。   叶昭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突然反应过来那抹柔软的触感是什么然后忘了自己正闭着眼睛。   但..但..   威武的叶将军向后趔趄几步,脚绊脚,摔了个屁股墩。   “你你你..亲我!”   柳惜音看她乍然这一下,心底惊慌,怕心上人摔出个好歹,也顾不得自己赤身裸体,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身,就要跨出浴桶。   “阿昭..阿昭你怎么样”   叶昭觉得自己很晕,七夕那晚偶然间看见又被她深深埋起来的画面闪现眼前。   “我我我我我!我没事!你你你!回去!回去!”   她慌乱喊着,翻身用手一撑,起身就向门口跑。   柳惜音什么都来不及说,大门就传来重重拉开又哐当一声合上的声响。   阿昭...这是,害羞了?   明明小时候轻薄她眼睛眨都不眨,长大后就是亲一下便羞成这样?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粉面桃腮,美的像幅画。   “阿昭”   柳惜音冲门外喊道。   寂静片刻,回应才磨磨蹭蹭从门外传来:“我在。”   “阿昭,你喜不喜欢我?”   叶昭愣了愣,诧异转向紧闭的大门,随即释然大笑,她稳住颤抖的声线,字字铿锵。   “喜欢!天下第一喜欢!叶昭最喜欢的就是柳惜音!”   柳惜音趴在浴桶边缘,即使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还是捂住了红到滴血的脸颊。   “啊?叶将军,你喜欢什么?”   叶昭心跳猛地一滞,红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端着托盘,推开院门,她隔着老远就听到叶将军在喊什么喜欢喜欢。   难不成叶将军跟小姐说喜欢上了郡王爷?!   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口水卡在叶昭喉间,她撕心裂肺咳嗽起来,边咳边摆手。   “没..咳咳..没什么”   红莺觉得叶昭这副心虚的样子就是欺负了自家小姐,对她没了好脸色,气冲冲走过去,取了托盘上的姜汤一碗往她那儿一塞,偏头哼了声,小脸高高扬起,经过她身边推门进了房间。   “..诶”   惜音在沐浴....   叶昭端着滚烫的姜汤,刚张口,又想想,红莺是惜音的贴身侍女,伺候沐浴也正常。   不知道怎么。胸口就是好闷哦。   “他娘的,都过了这么久了,这小子要吓也吓完了吧?怎么还是这副鸟样子!”   胡青直喘气,秋水秋华站在一边对着他摊手。   “狐狸,不是我们不帮你啊,郡王爷这小细胳膊,再用力我真怕掰断咯”   老子的一世英名啊....胡青欲哭无泪。   叶昭吸溜着姜汤,经过练武场就见着仰天躺在石桌上长吁短叹的胡青。   “怎么了这是”   “哟,惜音姑娘那没事了?”   叶昭上下打量阴阳怪气的胡青,满脸不解:“红莺过去了”   “哟,将军还舍得放开你的惜音姑娘啊?”   “再阴阳怪气,拖出去一百军棍。”   胡青扑通一声跪在叶昭面前:“将军,你赶紧帮我把这小子弄开”   叶昭翻了个白眼:“合着你们弄了那么久都白弄了?”   “这小子今天邪门了,他上阵要是有这力气,谁再敢说他弱不经风我打死谁”   “拿着”叶昭很是嫌弃地瞅了瞅木头人一样的赵玉瑾,把姜汤塞到胡青手里“秋水秋华,把小夏子架好”   秋水秋华闻言立即一左一右上前,牢牢按住了小夏子。   小夏子惊恐看着叶昭:“将军,你要对郡王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就看看你们今天怎么傻成这样。”   话音刚落,一记手刀也重重砍在赵玉瑾颈侧。   “好了”   叶昭从瞠目结舌的胡青手里端回姜汤,继续溜溜达达地走了。   ......   胡青抬脚就想踢晕过去瘫在地上的赵玉瑾一脚,到底没踢下去。   “算老子倒霉!”   摊上了这对活宝主仆,一个扑地突然,另一个碎碎念郡王这不能动那不能动。   看叶昭刚才那个小眼神。   他这个军师的脸都碎成渣了。   秋水秋华目送胡青一路骂骂咧咧冲向郡王府门口,吭哧憋了一会,终于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   ☆、十六   十六、   “将军”   “叶将军”   红莺往叶昭这跑了四趟,次次让叶昭用一会就去表妹那打发走了,于是第五趟的时候,她干脆带了个凳子,就坐在叶昭书房门口外边,一遍一遍的催。   大晚上的,不能让人过的舒心点了?   她气鼓鼓的想。   叶昭被她喊魂一样的叫法扰的心神不宁,本来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屁股在座椅上挪了又挪,最终还是抬了起来。   “停停停”   书房的门如红莺的愿敞开,她才不管叶昭瞪过来的眼神,端起凳子时还在念着。叶昭听地头大,但转念一想今晚确实是自己...折腾人了,不好发作。她只好闷头匆匆越过红莺,加快脚步,心里开始默默背兵书来盖住红莺的声音。   不过经红莺打岔,叶昭倒是暂时忘却了在书房里坐立不安中的羞怯,一头撞进了下午才慌忙逃出的房间。   “刚才请都请不来,这会跟屁股着火了似的”   小夏子路过这边的时候听见红莺对着把凳子一个人嘟嘟囔囔,停了一下:“你终于把叶将军从书房里请出来了?”   “可不是”   “没见着将军啊”   “早走的没影了,小夏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小夏子把自己手里端着的白瓷小碗朝她那递了递:“给郡王送最后一碗安神药过去”   “郡王今天可没落水啊,你都来来回回送了几趟了?”   “唉”小夏子叹了口气“事儿说来话长,夜深了,我怕药凉掉,你也快回去”   红莺有气无力应了声,两人迈开步子,错身而过。   “阿昭”   叶昭进退维谷。   她觉得自己奇怪得很,明明见到穿着寝衣坐在床边的柳惜音心跳地厉害,有个声音叫嚣着要她上前,要她靠近,可腿上如坠千斤,脸上一阵阵发烫。   “阿昭,你怎么不过来?”   “我...我...”   叶昭支支吾吾,手甚至拧起了衣角,反正死活不动。   柳惜音见叶昭这副扭捏的模样,又惊又奇,小时候那个随口就敢调戏人的漠北小霸王如今成了个害羞鬼。   “阿昭——”她拖长了声音,这声“阿昭”又甜又腻,叶昭听着居然打了个颤。   “你再不过来,我便过去了”   .....   柳惜音差点要笑出声,叶昭叶将军平日里走路可是大步流星的,何时这么一步一蹭过?   叶昭也很无奈,她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腿啊。   罢了。   柳惜音看着向她走来的人,心底的想念再也按捺不住,她干脆起身,迎向叶昭。   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快。   叶昭很是恍惚。   从漠北的桃花林到京城的郡王府,她们早已无数次像这样面对面朝对方走去过无数次,每一次柳惜音来到她面前,含情的双眸偷偷扫她一眼,随后便垂首低眸,眉眼的笑里都有如小鹿般的羞怯。   那时她们尚且隔着几步之遥。   “阿昭”   而如今,柳惜音跨过这几步,低低唤着她的名。依偎进她怀里。   少年岁月已远,那些或温馨或残酷的过往也渐渐成了记忆里的灰,散不去,可到底是虚无。只有她怀里这个温温热热的人,是穿过时间和记忆后唯一的真实。   叶昭揽着柳惜音的腰,低头去嗅她鬓间的香。   她曾犹豫过自己对柳惜音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是青梅竹马少年时的相伴相依所以离不开放不下?是因那一场大梦里的悔恨自责与心痛?是偶尔某些瞬间一闪即逝当作不知的心动?   这些把她困在迷雾里,温柔对着柳惜音,却不敢再向前迈半步。   好在那一场落水把所有一切擦的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摆在她面前让她看清。除了后悔与心疼,还有那份藏的太久而不自知的喜欢。   她忍不住对那些靠近柳惜音的人...的杀意。   或许从见到柳惜音第一面,叫出惜音那两个字开始,叶昭就已将她划为陪她长大,也会陪她变老的人。   没错,就这样,一直到老。   叶昭长长舒了一口气。   “阿昭,你身上好暖”   “你觉得冷了?”   “不冷,可就是觉得你身上...很暖,暖的让人不想动”   柳惜音撒娇般把头埋进叶昭的颈窝中,叶昭让她蹭地直发笑。   “好啦”   夜色已深,今天来来回回折腾,心神松懈下来后乏意就一波一波往上泛,叶昭晃了晃怀里的柳惜音,把她捞出来,脸上也分明都是困倦之色,她凑过去抵着她的额角蹭了一下,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来。   柳惜音刚才显然是强撑着在等她,叶昭才抱着她走出几步,她脑袋就歪在叶昭肩上,睡了过去。   “真是...”   向来手脚不知轻重的叶将军此刻像抱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力道是放轻了又放轻,生怕颠醒柳惜音。她离床其实不远,十几步的距离,然而这点距离走下来,竟出了身细汗。   好不容易将柳惜音抱上床安置好,叶昭看了她一会,嘴上的哈欠是一个接一个。   好梦,惜音。   她脱掉外衣,从另一边滚进被窝里,柳惜音身上还有点凉,她凑过去抱她入怀暖着。   困到不行的叶将军忍着困意咧嘴傻乐了一会,最后吧唧一下亲在柳惜音下巴上,才安心闭上眼。   两人相拥入眠。   月华如练,蜿蜒过逐渐安静沉入黑暗中的东京城,一路延伸到北方刮着瑟瑟晚风的草原上。   西夏王宫的灯火还通明如昼,伊诺正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弯刀。   他对面高大蓄须的壮汉是他大哥,西夏国第一勇士大皇子哈尔敦,而坐在王座上双眼浑浊的老人,是他们的父亲,西夏国的王。   “怎么还没来啊”   哈尔敦根本耐不住性子久坐,他拍案起身,在原地踱步。   伊诺安静的很,也不觉得自己的哥哥晃来晃去烦,他就擦着弯刀,眸子里光影光影变幻。   “大汗,人来了”   哈尔敦忽然止住步子,看着进来通报的侍卫,伊诺举起自己的弯刀,在烛火下细细打量。   西夏王沉着脸,依旧是那副混沌模样。   来人围着宽大的披风,一身草原上夜里料峭的寒气。   “见过大汗,大皇子,二皇子”   哈尔敦急躁,抓着来人的手腕就直入正题。   “一切已就绪”   “好好好!”   伊诺想起东京城的繁华情景和郡王府尘土飞扬的练武场,嘴角勾起笑。   叶昭...赵玉瑾...呵。   来人低下头,在哈尔敦的狂笑和伊诺的冷笑中退入阴影里,隐去自己那张平凡的脸。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东京城,正好起了阵晚风。   ☆、十七   十七、   胡青生平第一厌,便是叨叨个不停的赵玉瑾。   他不知道一个大老爷们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念个一两次就罢了,偏偏要翻来覆去的说。   就比如现在。   “那儿出招慢了”   “哎呀怎么就慢了”   “这一慢,败笔啊败笔啊”   ......   “将军和惜音姑娘都拆到三十招开外了你还揪着第十招,有完没完了?”   “没完!”   胡青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他难得看将军压着力道和人对打,看的正高兴,这个混小子偏要来坏他心情。   赵玉瑾瞪圆眼睛:“你!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我没抽过你啊?以为暂任叶家军主帅你就能上天了?”   这话一击戳中赵玉瑾死穴,他一下蔫了:“上什么天上什么天!谁乐意当叶家军主帅!都是那个活阎王!”   胡青轻嗤出声,赵玉瑾不乐意,他还不乐意呢,那天大冷天的从被窝里被挖出来传上朝,困地站都站不稳,还得强打精神和同样一脸倦意的赵玉瑾齐齐跪在殿前,认真听皇上颁下旨意。   “着令南平郡王赵玉瑾暂代叶家军主将之职,胡青任副将,望你二人齐心治军,不负朕与宣武侯一番期望”   胡青只觉一道雷劈在他天灵盖上。   “臣”他木着脸俯身下拜“胡青谨遵皇上旨意”   圣旨在上,皇帝眼中也暗藏威胁,满心不愿的南平郡王瘪嘴,也随之拜了下去。   “臣,赵玉瑾,谨遵皇上旨意”   赵玉瑾知道,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他要是敢闹,皇上就敢把他即刻拖出去斩了。   不过让他这个纨绔暂任主将,执掌兵权,这些大臣竟无一人出来反对?奇怪奇怪。   下了朝,赵玉瑾就冲回郡王府兴师问罪去了,叶昭玩这一出也没跟胡青提前通气,他干脆跟着去看热闹。   “小夏子!小夏子!”   赵玉瑾一进王府大门就开始嚷嚷,小夏子碎步跑过来:“郡王?”   “叶昭人呢??!叶昭人在哪?!”   “叶将军?”小夏子愣了一下“叶将军此时应该在柳姑娘院子里”   “柳...惜音?这个时候她在柳惜音院子里?”   赵玉瑾抬头看了一眼还黑着的天色“叶昭在惜音姑娘那过的夜?”   “...”小夏子咽下嘴边那句‘怎么,您不知道吗’   他家郡王和叶将军成天进水不犯河水的,两人凑一块的时候都是在练武场,郡王又不管王府里的事,他哪知道叶将军去何处过夜。   “柳姑娘到王府之后,叶将军一直是睡在她那儿的”   赵玉瑾乍一听觉得没什么,可想想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算了,走,去柳姑娘那”   随后而来的胡青笑到肚子都疼了,这话可不是不太对么,若是把赵玉瑾和叶昭调换一下男女身份,那哪里大大不对,一下便能听出来。   “叶昭,你给我出来!”   红莺让忽然间冲进院子里的赵玉瑾吓了一大跳:“郡王??”   “叶昭呢?叶昭在哪?”   一大清早的郡王爷这是唱哪出?红莺赶忙拦了他一下,挡在柳惜音房门前。   “郡王,将军和小姐才起身,你有何事?不如让奴婢代为通传”   “通什么传?你走开!我要找叶昭!”   赵玉瑾伸手去推红莺,红莺是练过武的,身手扎实,只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赵玉瑾这一推竟没有推动。   “郡王,这可是小姐闺房,她们刚起身你便要闯进去,传出去了让外人怎么想?”   赵玉瑾哪知道外人怎么想,他一心找叶昭算账,叶昭在他心里又跟女人二字沾不上半点边,气急之下也忘了柳惜音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红莺,让他进来”   二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房里忽然传出叶昭的声音,红莺这才不情不愿挪开身。   其实刚才叶将军和小姐早就梳洗完了,不过她就是不想让这个郡王爷冒冒失失闯进去。   没脑子,也不想想万一两人都没起呢,那闯进去成什么样子了。   “胡军师?你怎么也来了?”   赵玉瑾推门的力道不可谓不重,红莺听着心里都跳了一下,她抚着胸口,余光瞥见正抬步跨进院里的胡青,转过身去好奇问道。   “我?我来看热闹,顺便看看将军”   这个时候来看?红莺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叶昭你什么意思?!”   赵玉瑾一进房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吼。   叶昭侧坐在外室的榻上,衣着整齐,柳惜音站在她身后,正为她梳发。   “什么什么意思?”   “‘着令南平郡王赵玉瑾暂代叶家军主帅之职’什么意思?!”   “便是让你暂代主帅位置,你有何处不解?”   叶昭坐地端正,腰背挺如青松,一身威严气势随着嘴角勾出来的淡笑居然让赵玉瑾心里的火哑了一瞬。   “你!我根本不会治军!你这根本是在胡闹”   “所以皇上不是任狐狸为副将辅佐你?”   赵玉瑾见不得叶昭如此轻描淡写,他今日突然被传去上朝本就有些懵,皇上那道旨意下来时更是犹如五雷轰顶,他慌乱无比又愤懑难忍,气冲冲跑来找叶昭,可叶昭这态度让他感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如此惴惴,叶昭却毫不在意,仿佛这只是个类似今儿个午膳用什么的问题罢了。   “叶家军不会服我这个主帅”   “他们不服,让他们服便是了”   “你说的轻巧!不行,我不当这个主帅,我根本管不来一支军队”   叶昭笑出了声:“赵玉瑾,这个时候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你!”   赵玉瑾听见叶昭在笑他,咬牙切齿“你这个男人婆!活阎....”   最后那个王字尚未出口,他忽觉周身骤然寒了一下,一道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   专心为叶昭梳发的柳惜音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那双平日楚楚动人的眸子里,满是黑云阴翳。赵玉瑾让这突如其来的反差惊地无声张了张嘴,没能把骂叶昭的话说完。   叶昭浑然不在乎赵玉瑾想骂什么,她都听惯了,只是看赵玉瑾忽然噎住下文,再看他的目光所在,嘴角又咧了咧。   “赵玉瑾,你记不记得你和西夏国二皇子对打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你是不是疯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但是最后呢?”   伊诺灰溜溜跑出了郡王府。   “这和治军能一样吗?!我根本不会治军”赵玉瑾梗着脖子反问。   “你当初也不会武”   叶昭静静说道“赵玉瑾,没人是天生就会带兵的,我十几岁上战场,那会带兵可比你这会难多了”   “我!我!”   赵玉瑾很是烦躁,他一个纨绔,怎么和叶昭比啊。   “赵玉瑾,我少年纨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可省省”   “还是那句话,是鹰是绵羊,全看你自己选择”   “你敢拿起剑去对阵西夏国的二皇子,那就用这份胆量去带兵治军,不懂的事问狐狸,还有什么可愁的?”   “当然,你要是从心底还觉得自己是只绵羊的话,那我叶昭无话可说,明天我就上朝,请皇上收回成命...理由就说南平郡王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是纨绔,不愿奋起不愿上进”   瞧瞧他们将军,说起来话一套一套的,这还是以前那个嘴笨到上天的叶将军么?   胡青靠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   “狐狸”   热闹不是白看的,叶昭怎么会放过送上门的胡青。   胡青撇嘴,走了进去。   “属下必定尽心竭力,辅佐郡王爷治军”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叶昭过会要说什么,他干脆躬身行礼,抢了个先。   “喏,听到了?”   赵玉瑾还能说什么,道理摆了,忠心也表了,他除了被赶上架,没有第二条路走。赵玉瑾无话可说,袖子一甩,跑了。   “将军,这事儿你都不跟兄弟们通个气的?”   “通了气哪看得到你这样的表情?”   “...你就不怕赵玉瑾搞得军心大乱?”   叶昭敲了敲榻上的小几案“你们又不是死的,况且这个时候,来点乱子也好”   “将军这是想搅浑水了?”   “水可不清”   宋辽大战刚结束,举国都以为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有战事,世家贵胄纷纷把自家不成器的子弟往军中塞。   可接下来一段时间真会太太平平?   胡青想到了这段时间接连发来的密报,心底冷哼。   赵玉瑾身后站着皇上,借他的手来荡一荡军中的浮躁风气倒是最适合不过。   ....但是做副将的是他胡青,受劳累的...也是他胡青啊!   凭什么一起打的仗,烂摊子总是他的?   “阿昭,今日就扎发辫好不好?”   “嗯?好啊”   胡青沉思中听到“发辫”两个字,不由转过眼,恍然间耳边响起叶昭刚说的某句话。   “我少年纨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叶昭从前在漠北的时候,极其讨厌束发,成日里晃着条辫子到处胡作非为,之后....带兵上了战场,倒是习惯了束发。   他看着叶昭抬眸和柳惜音相视一笑,感觉忽而又回到了那年,漠北桃花林里,树上无忧无虑的少年,树下天真明媚的少女。   命之一字,真难细究。   胡青又转开眼。   ☆、十八   十八、   “他练剑之前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胡青捂着一边耳朵,没好气喝了口茶,叶昭接过柳惜音手拎的剑,递给秋水,又从红莺那取了帕子,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着汗。   “说什么,说惜音姑娘第十招出招慢了,第四十招又收的太快,第五十一招气力不足.....”   “婷婷,这都是什么”   “将军大人,听不出来啊?借着惜音姑娘损你呢”   “损我?这小子最近在军营里是不是心野了?”   “这是心怨你呢,他现在在军营里除了要拼命练武省得天天被兄弟们‘操练’之外还要处理各种军务,忙地脚不沾地”   叶昭给柳惜音擦完汗之后顺便又用那张帕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抹:“那行吧,先歇会”   行吧?行什么?歇一会再教训赵玉瑾?   胡青看了眼正在另一边独自练剑的赵玉瑾,满目同情。   果然等赵玉瑾收剑时,叶昭牵着柳惜音慢悠悠起身,顺带让秋水将她拿着的剑交给柳惜音。   “赵玉瑾”   赵玉瑾满脸茫然,看她:“怎么?”   “听狐狸说你方才一直在念惜音的出招”   “....”胡青捂着嘴,赵玉瑾瞪过来他就瞪回去。   “..说..说都说不得了?”   “说得,不过看你如此厉害,便来亲自试试吧”   赵玉瑾傻了眼:“什么意思?”   叶昭去看柳惜音:“嘴上耍功夫不算什么,打一架”   “我不和你打!你明摆着欺负人!”   赵玉瑾直跳脚,他不就说了柳惜音一嘴吗,怎么叶昭护她表妹护到这个份上?以强欺弱还要不要脸了?   “谁说我和你打?”   “那我和...”赵玉瑾说着,忽然感觉下巴要掉了“和惜音姑娘打???!”   胡青喷出口中含着的茶水,溅了一桌。   “不行不行,老子不欺负女人”   赵玉瑾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胡青擦去唇边水渍,一阵牙酸。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啧。   “少废话,要么当你认输,要么就别唧唧歪歪”   叶昭冷笑起来:“或者,我跟你过一过手”   “.....”   赵玉瑾还能怎么着,硬着头皮和上前来的柳惜音见礼,然后摆开架势。   叶昭坐回去,瞅见桌上一片狼藉,踹胡青一脚:“做什么这是?”   “我还以为将军要亲自上呢”   “我抽他又没意思”   叶昭不敢靠着桌子,干脆侧过身子,端正坐好,胡青讪讪一笑,招来一旁的下人收拾桌面。   赵玉瑾发誓这和他想的不一样,柳惜音不是个身娇体柔的弱女子吗???怎么剑上传来的力道这么沉?   他一开始存着怜香惜玉的心还放松了力道,结果被打了个七荤八素。   柳惜音可不似他招招留情,她身法本就快,加上赵玉瑾傻子一样不设防备,还没走过二十招,赵玉瑾身上就让她用剑背抽了好几下。   赵玉瑾眼泪都要出来了。   柳惜音那剑和叶昭那柄皎龙剑虽然看起来一样,实质上相比起皎龙剑的厚重,称得上又利又薄,抽起人来的痛感胜了不止一两分。   他做什么要嘴贱啊,柳惜音当时对战的人可是叶昭,在场这几个谁在叶昭面前不是破绽百出?   赵玉瑾狼狈后退。   胡青在一边围观地直乐呵:“哈哈哈哈赵玉瑾这傻小子,活该!”   叶昭只盯着柳惜音,笑容满面。   “将军,虽说是这小子自找的,但是你这样也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什么你心里没数吗?这惜音姑娘可是看赵玉瑾不顺眼好久了,赵玉瑾自己蠢,还以为她是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家。   活该让人抽地满练武场跑。   “他自己多嘴,惜音教训他理所当然,有我什么事”   胡青不跟他争辩。   赵玉瑾一开始便低估了柳惜音导致全盘溃败,根本无法招架柳惜音的攻势,最后剑被打飞不说,还让柳惜音一剑拍在了那张俊俏的小脸蛋儿上,他难以置信地捂着侧脸被胡青揪出场,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哭哭哭,哭什么哭”   胡青一脸嫌弃。   “我的脸!我要破相了!”   “破相你个头,就是红了一片,哭个鸟蛋”   叶昭忍俊不禁,装作没听到郡王爷的哭号,柳惜音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的抱住她臂膀,这才笑盈盈的向赵玉瑾致歉。   “一时收手不及,望郡王爷不要怪罪惜音”   怪罪?他哪敢怪罪?叶昭在一边站着,他脸上还隐隐作痛,怪罪?他要不要命了?   “没...没事.....”   赵玉瑾嘶嘶吸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胡青还要去戳他脸上受伤的地方:“活该吧,惜音姑娘从前就练过武,叫你要惹人家....”   赵玉瑾狠狠拍开胡青的手。   这个女人从前习武他怎么知道,看着弱柳扶风的!   惜音姑娘从前就练过武.....   柳惜音听得胡青这么刺赵玉瑾脸色一变,急忙侧头去看叶昭,叶昭脸上全无意外之色,似是早就知晓。   “阿昭”   这一声里有熟悉的惶然不安。   叶昭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手上的蛇形戒指。   “嗯,这样很好”   她没头没脑说了句。   “惜音,这样很好”   胡青去调查过她,阿昭也知道了,她的表妹,并非看起来如此温柔纯良。   可她说,惜音,这样很好。   柳惜音紧紧抓住叶昭的手。   叶昭虽然卸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也将叶家军主将一职交予赵玉瑾,但军中稍大的事务,胡青还是会谴人来一一汇报。   所以今日秋老虎来寻她的时候叶昭并未觉得反常。   “将军,狐狸请你过去一趟”   “嗯?”叶昭诧异抬头“什么事要让我去一趟”   “新入职的小队长郭有德先是行凶打死一名新兵,后又动手打伤老兵,这会儿要请军法,处置涉事一干人等”   “赵玉瑾主持?”   她沉吟一会,说道:“秋老虎,你去取玄铁鞭,先回校场交与赵玉瑾,我随后到,让狐狸看紧一点,军法威严,不容任何动摇”   秋老虎领命退走。   叶昭转身去寻柳惜音。   校场此时鼓声震天。   赵玉瑾按着剑,站在数列跪着的人面前,领头跪着的人正是郭有德,他一脸不屑,似是笃定赵玉瑾不敢动他。   胡青走上来,递过秋老虎从叶昭那取来的玄铁鞭,高声说道:“宣读□□留下的十七条军法!”   两边鼓声骤急。   “□□铁令”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举旗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他扬手,十几名侩子手便从两旁鱼贯而入。   “郭有德,你可有话说?”   赵玉瑾沉声发问。   “郡王爷,好威风啊”   秋老虎从旁踹他肩头一脚,赵玉瑾面无表情应道:“的确威风”   “那请威风的郡王爷手下留情,我过后便去道歉,抚恤死去新兵的家人”   郭有德仰头,眼中是满满的挑衅。   赵玉瑾握紧手里的玄铁鞭,抬手,狠狠在他身上抽了一下,那玄铁鞭以玄铁制成,又重又沉,落在身上连着皮肉筋骨一起捶打,能痛的人满地打滚。   郭有德不料赵玉瑾会来这么一手,他平日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时受过这种打,当即栽倒在地,痛到满脸发白。   “我问你,听完□□十七条军令,你可有话说?”   胡青抓着郭有德后领,将他揪起来,郭有德脸上冷汗涔涔,眼睛里因剧痛暴起一片血丝。   “赵玉瑾,你装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凭军法,凭我是主将,凭我手中是□□御赐的玄铁鞭”   “呸,你算什么主将,你有什么军功?这位置不过是叶昭那个婆娘施舍给你,你还当了真,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吗?!”   “不敢”   赵玉瑾抬手又抽了郭有德一下。   “我没有军功,得主将位置不过是圣恩浩荡,但郭有德,今日处置你,我敢拍着胸膛说一句,自我进军营以来,□□十七条铁令,我无一违反,就凭这点,我处置你,你看军中谁人敢多嘴我没有资格?!”   校场里列成方阵的将士肃穆无言,赵玉瑾掷地有声,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   “呵,说的好听,你也不过仰仗皇上和叶昭那臭婆娘罢了,不过连那臭婆娘的势你也借,倒叫我开了眼”   “听你这话,你很是看不起叶昭?”   “一个娘们儿,穿上盔甲装成男人,呸”   赵玉瑾闻言蹲下身,捏住郭有德的脸:“怎么样,那你是比叶昭这个娘们儿多杀了多少敌人,多守护了多少百姓,多护卫了几年边关?啊?!”   郭有德让他捏的唔唔直叫,说不出话。   “娘们儿娘们儿,娘们儿怎么了,娘们儿不比你这个只会窝里横欺负自己人的怂蛋来地有气概?你这个躲在她守的山河之中逍遥快活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   赵玉瑾重重将他向后一推,起身把玄铁鞭丢到地上,他看胡青一眼,拔出自己的佩剑。   郭有德瘫在地上直喘气,见他拔剑,神色终于惊恐起来:“我是皇后的侄子,我叔叔是吏部尚书,你...你不能动我!”   “呸!”赵玉瑾啐道“老子他妈还是皇亲国戚呢,你算老几啊老子动不得”   胡青扬手,候在周围的侩子手纷纷擎起大刀,他冷眼看着这群人开始求饶,不为所动。   “杀!”   一声令下,十几颗人头落地。   郭有德躺在血泊里,周围全是他狐朋狗友熟悉的面容,他吓得两股战战,双腿间忽然湿了一片。   胡青看着举剑迟迟不挥的赵玉瑾,厉声重复:“杀!”   “杀!”   “杀!”   到最后列阵将士全部高声附和起来。   “杀!!”   叶家军里,只认军法与血。   赵玉瑾抖着手。   叶昭在城楼上,远远看见一道剑光划过,她转头去问牵着她手的柳惜音。   “怕不怕?”   柳惜音摇摇头:“阿昭在,不怕”   “我若不在呢?”   叶昭笑起来,柳惜音迟疑一下,接着摇头:“也不怕”   “好姑娘”   胡青不动声色搀起腿软的赵玉瑾,免得他因为杀人见血倒在地上失了主将的面子,他抬头时,正好看见城楼上的叶昭和柳惜音。   叶昭冲他点点头。   胡青觉得自己只怕麻烦大了。   呵呵,果然无缘无故教人练武不是没有缘由的,现在校场杀人都要带着人来.....   他现在请求卸甲归田还来得及吗?   ☆、十九   十九、   立冬后第一夜,从嘉兴关来的快马一路风尘仆仆,悄无声息进了宫中,随后胡青和赵玉瑾也被秘密传召入宫。   一夜风云变。   立冬后第二日,西夏悍然起兵,围攻嘉兴关,宋辽之战落幕后短暂的平静时光到此告一段落。   立冬后第三日,京城援军开拔,前往嘉兴关,此次叶家军披挂上阵,主将之位却空悬,只由胡青秋老虎等暂代副将,更令东京城震动的是,纨绔郡王赵玉瑾居然也随军出征。   无人知晓那一夜赵玉瑾和胡青同皇帝彻夜在书房商谈了什么,也无人知晓赵玉瑾怎样说服了哭到昏厥的太妃放行。   前天下兵马大元帅叶昭去校场送行,她带来了好酒,倒满一碗,同弟兄们举杯,随后痛饮完沉声道:   “祝君建功立业,护我山河!扬我国威!”   将士齐齐饮完碗中酒,大喝三声:   “杀!”   “杀!”   “杀!”   喊声震天,直冲云霄,似要驱走漫天阴云。   叶昭朝天地各一拜,再拜三军将士,胡青等人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叶昭一眼,高喊道:   “出发!”   前线战况胶着半月有余,西夏本打算攻其不备,急速拿下嘉兴关,未果,而镇守嘉兴关的柳天拓虽然守住了关,但一时也无法击退西夏来军,双方围着嘉兴关僵持。但西夏入冬后本就缺粮,大宋也因刚结束连年战役国库空虚,并且不知为何,本能充当粮草库的祈王封地在三道圣旨下过之后一点动静也无。   这场仗,西夏和大宋都耗不起。   皇帝对着战报和大臣对国库空虚的怨声载道愁的满头包,他长长叹气,于第二天的早朝,传召前叶家军主将叶昭。   满朝为战事吵嚷不休的文武大臣看见叶昭时不约而同低头掩面,闭上了嘴。他们吵来吵去,指责柳天拓无能,哀叹国库空虚消耗不起,但最终要解决这场战事,却仍旧得看叶昭。   一个女人。   皇帝自然明白自己的大臣们都在想什么,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无奈。   举国男儿无用,何来脸面嘲笑女儿?   “去吧”   他满面疲惫,对着叶昭挥了挥袖。   叶昭一拜到底   立冬一月后,叶昭受封为征西大将,调漠北军,领军征讨西夏。   柳惜音站在院子里,望着角落里那棵孤零零的树。   自战事爆发以来,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哪怕阿昭早就请辞,但就算将整个大宋翻过一遍,又有谁在战场上能胜过她的阿昭?   满朝男儿皆无用,她的阿昭怎么逃得开?   可纵然心底明了,真的等到这一天,阿昭再穿起那身镶银兽面锁子甲,骑着踏雪穿过清晨浓重的雾,消失在她眼前时,泪意到底汹涌成河,止也止不住。   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柳惜音这么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她记得那年漠北城破,阿昭率军出征前她都未能与她再见一面,只得到了一封信,轻描淡写,寥寥数言,她只能从中极力窥想,那个平日里笑容神采飞扬的少年穿起战甲是何模样,神色中是否染了血泪的风霜。   而如今起码,她能亲自送她的阿昭,去往战场。   “吱呀”   身后传来院门推开的声响,柳惜音慌忙擦掉脸上的泪水,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   “阿昭”   兵贵神速,退朝后叶昭便要即刻点兵出发,她进了院子,快步走到柳惜音身前,面带微笑,看着这双眼通红,泪水不断从眼中滚落却笑容暖如春风的姑娘。   “阿..阿昭”   话一出口就是哽咽,柳惜音静默一瞬,胸口起起伏伏,她拼命忍住一波又一波涌上喉间的疼痛。   “嗯,我在”   “阿昭....”   这两个字此刻吐出来都带着锥心泣血的不舍,柳惜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心底反反复复,嘴上反反复复,只能一字一字喊着“阿昭”。   “我在”   叶昭的回应从来都是如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要哭,不能哭。   柳惜音握紧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阿昭,此去千里,要...要....”   一路珍重,护好自己。   泪如雨下,淹没了柳惜音想说的话,她倔强和叶昭对视,双眼蓄满了水雾,嘴边的笑反而越来越灿烂。   “阿昭”   到最后,柳惜音只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她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拉起叶昭的手,放入她手心里。   叶昭展开那方手帕,手帕正中绣着棵桃树,树下有满地落花,而帕子右下角则绣着一个小小的“昭”字,一针一线,细细密密。   横也丝来竖也丝....   她忽然咧嘴,脸上落了一道水迹。   “你想漠北的桃花了吗惜音?”   叶昭紧紧攥着那方帕子“明年开春,我们去漠北再看,好不好?”   “好”   现下刚刚入冬,到明年开春,要等上一个漫长的冬天。   柳惜音捂嘴,拼命点头。   但那又如何,阿昭能回来,便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   叶昭吸了吸鼻子“惜音”   “嗯?”柳惜音察觉到叶昭话里语气微变,呆呆应道。   “你得先看过一个冬天的荒凉北方了”   叶昭抬手用手背擦掉泪水,一笑,笑地眉眼弯弯:“战场无常,入冬后北方更是苦寒,你怕不怕?”   怕不怕?   她只怕阿昭一人在战场上拼杀,她却只能独自在后方为她担忧。   柳惜音有点不敢相信。   阿昭是什么意思?...   “红莺”   叶昭头也不回喊了一声,红莺立马出现在院门口,她手上捧着那把叶昭为柳惜音打的剑。   “怕不怕?”   她又问了一遍,手抚上柳惜音的脸,用拇指轻柔拭去她脸上的眼泪。   柳惜音被叶昭的话砸地险些站不稳,她抬手,紧紧抓住叶昭正在为她擦泪的手。   “不怕,阿昭,我不怕”   “好姑娘”   叶昭摩挲着柳惜音的侧脸:“好姑娘”   院门口的红莺悄悄退开,抹了一把眼泪。   大军在城外整装待发,叶昭携着柳惜音赶到将军府,范二娘已在祠堂备好香和酒,只等她来。   “你带着惜音姑娘来做什么?”   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昭这个即将出征的人会带着柳惜音来祭拜。   叶昭只对她一笑,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叶老将军,拉柳惜音走过去,然后一齐跪在他身前。   “爷爷,昭儿不孝,给你娶了个孙媳妇儿”   范二娘后头听得捂起嘴,震惊到说不出话。   叶老将军眯眯眼睛,细细打量了好久柳惜音,他捋着胡子,笑呵呵:“阿昭娶了孙媳妇,好啊,大大的好,我的乖孙最孝顺”   “这个孙媳妇好,漂亮,漂亮,和我们阿昭正好相配”   范二娘知道自家公公成日里不大清醒,可现在,她分明看见了他眼角隐隐的泪光。她知道柳惜音对阿昭的情意,可阿昭前头才嫁人......   “惜音,叫阿嫂”   叶老将军扶着叶昭二人起身,叶昭又晃了晃柳惜音手臂,冲着范二娘努嘴。   范二娘只想扶额晕倒,阿昭出征在即,这些都是什么事啊!   “阿嫂”   柳惜音低着头,乖乖叫道。   “...”   一阵沉默,叶老将军咳了声:“二娘”   范二娘这才叹息着应下:“好,都好,去祠堂吧”   叶家将军府的祠堂里,庄严肃穆,灯火幽微,桌案上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牌位,黑底金字,一笔一划都是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   叶昭带着柳惜音在案前跪下,腰背挺直,范二娘倒了碗酒,递与她。   爹爹兄长在上,列祖列宗在上。   昭儿自小顽劣,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令叶家清名蒙羞。但昭儿扪心自问,于国,战场厮杀,驱走蛮子,护大宋山河,对皇上一片忠心,我无愧。于私,赵玉瑾元气大伤非我所害,他要男儿抱负我也予他,对朋友对兄弟至诚以待,从前种种,唯剩对惜音践诺。   昭儿名昭,意在昭明磊落,无愧于心。   昭儿如今,已无愧于心。   叶昭喝干碗中酒,俯身,头重重磕在地上。   望爹爹兄长,列祖列宗保佑,此去击溃西夏,扬我国威。   望爹爹兄长,列祖列宗原谅昭儿不孝。   此生除了大宋山河,想护的唯有这一人,哪怕负尽天下,也不能负她。   临行前范二娘拉住要上马的叶昭,她定定看了一眼柳惜音。说道:“你们..你们胡闹就算了,但军中军法森严,战场生死无度,你居然要带着惜音姑娘上战场”   “阿嫂,惜音是九天翱翔的凤,是大漠并肩的鹰,莫要小看她”   “可...!”范二娘皱眉“生死一瞬,上了战场,谁也说不准会怎样..你怎么舍得?”   “舍不得,可这样,她才安心”叶昭摸着踏雪的脖子,低低笑道“旁人觉得她柔弱觉得她不该上战场,又如何呢,她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阿嫂觉得我与她荒唐,我也曾犹豫,怕这样误她终生”   “可她认定的终生若是我..便只有这样,才能不负”   “阿嫂,我当竭尽全力护她,她也会竭尽全力护我”   叶昭翻身上马,她眸中闪着光。   “莫要担忧”   立冬后一月,征西大将军叶昭率兵奔赴前线,大军蜿蜒着离开京城,有前来送行的人,隐隐在一片深色中瞥见小小一点白。      ☆、二十   二十、   “哐啷”   西夏军的营帐中,伊诺狠狠将手中的酒碗摔到地上。   该死的,该死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祈王那道假圣旨为何没把柳天拓调开?!   他右臂还在隐隐作疼,这更让他恼怒,又觉得耻辱无比。   ——那是前不久让赵玉瑾那只小绵羊给砍伤的。   嘉兴关未能一击拿下,便成了横更在他们马蹄前最大的那块石头,现在这块石头还握在了叶昭手里。   伊诺越想越是觉得胸口气血一阵阵上涌。   之前叶昭未来时他将自己麾下的部落打散,一股一股轮着围着嘉兴关挑起笑骚乱,两边都耗不起,就看谁先忍不住,柳天拓那个老家伙,身经百战是没错,可年迈了,脑子未必如年轻时那样清醒,耐性也大不如前,只要一点点扰乱他,嘉兴关本是有望拿下的。   偏偏不知为何,他的反应比想象中沉稳许多,拖了半月有余,直接把叶昭这个大煞星从京城拖来了。而且自她来之后,不知为何,部落中小股前去骚扰回来的勇士一个个受了伤就基本再也爬不起来,伊诺定下的战略算是废的彻底。   更可恶的是,自家后院里,也起了大火。   原先大皇兄只负责上阵杀敌,他手底下的哈尔默部落也算听话,可如今.....   伊诺脑海中闪过一张平凡至极的脸,那是祈王的使臣,和祈王失去联络后,他陷入苦战,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本该处死的这人居然归到了大皇兄帐下。   他久攻嘉兴关不下,父王已是有些不耐,加上大皇兄对他忽然起了敌意,和他争抢主帅位置,父王终于挨不住部落里对他失利的抱怨,撤掉了他,让大皇兄主持一切。   大皇兄除了强攻还会什么?可若要讲起强攻,叶昭何止强他百倍?   虽然耻辱无比,可伊诺承认,打到如今这个局面,最好的退路就是撤军,回去休养生息,蛰伏寻找下一次机会。   但大皇兄不会。   他下令明日便强攻嘉兴关,今夜里一帮人正在外面载歌载舞,大口喝酒,做战前的狂欢。   喝什么酒?喝醉了便杀人,也会眨眼间被人杀了。   伊诺深深长吸一口气。   大皇兄帮他良多,他是感激的,但是父王坐的那个位置,他不敢否认对自己一点诱惑都没有,既然大皇兄对他戒心已起,他再如何恭顺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明日强攻,他要收力,大皇兄定然攻不下嘉兴关,他若活着回来,正好名正言顺夺下他的兵权,若是死了.....   更好。   伊诺低眸,掩住眼中的精光。   天亮,战起。   闭关已久的嘉兴关等西夏来军一冲锋,便一改平日的隐忍不发,城楼箭雨齐发,有士兵一轮轮投石,拖住冲锋大军脚步,随后城门打开,大批宋兵杀了出来。   哈尔敦向来冲锋在最前线,伊诺此次压后阵,他远远看见了熟悉的银面黑马,拉缰绳的手不由一紧。   叶昭!   眼里流露出恨意和杀意,可他现在不能上前,伊诺喘着粗气,又悄悄松开缰绳。   让大皇兄去对付她,杀个两败俱伤最好。   两边军队如对冲的潮水般撞到一起,喊杀声和着嘉兴关城楼上的鼓声,响彻整个战场。   没有太多宋军能越过汹汹的西夏大军,杀到伊诺这儿来,他解决的轻松无比,阵前哈尔敦和叶昭战的难分难解,胡青在一旁窥伺,不时阴着来一剑干扰哈尔敦。   有什么不对。   伊诺敏锐觉得不安,他余光瞥过一具宋兵的尸体。   腰间挂着的是什么?   他赶忙又策马去看了另几具尸体,腰间都是挂着个黑黝黝不起眼的小布包。   “该死”   伊诺的坐骑忽然打了个响鼻,躁动起来,他死死扯住缰绳,稳住马儿。   理智告诉他这一战不太对,走为上策,可自尊心又在阻挠着他,况且眼下的局面,宋兵和大皇兄的部队厮杀激烈,嘉兴关城门处居然有了小小空隙,无人防守。   撤?还是攻?   伊诺眼睛发红。   若是趁这一时攻下了嘉兴关...若是攻下了嘉兴关....   东京城的繁华又在他面前徐徐铺开。   他四顾着,忽然在城门不远处发现了正被围攻的赵玉瑾。   就当...就当去杀了赵玉瑾,不对就走。   思及此,做下决定的伊诺一拍马,擎枪便直直朝赵玉瑾杀去。   那边赵玉瑾几剑砍翻围攻他的西夏兵,他勒着缰绳,在原地打了个转,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近了,再近一点,就能杀了赵玉瑾这个小白脸雪耻。   伊诺狠狠踢了下马肚子。   赵玉瑾就戳在原地,横剑立马,似是已经料到了他要过来。   不对!不对!   那匹平平无奇的黄马从斜里冲杀出来时,伊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银面煞星,一柄八十八斤的大刀。   “诶你个手下败将,别跑!”   伊诺猛地一扯缰绳,掉头就向回走。   难怪..难怪觉得不对劲,那个和大皇兄杀在一起的叶昭,居然用的是剑,还准许胡青呆在一旁。   赵玉瑾一见伊诺跑了急得高声喊道。他想拍马去追,可惜伊诺警觉性始终太高,方才还未到包围圈里便逃了出去。   叶昭见追不上,一刀掀翻围上来的西夏兵,而后将刀往地上一插,抬手取了鞍边的强弓,搭箭直指伊诺背影。   她用力拉开绞紧的弓弦,手端的四平八稳。   霎时周围一切都在她眼中耳边退去,她的目光里,只剩下那个箭头所向的人。   赵玉瑾赶忙上前为她护阵。   另一边,杀地正起劲的哈尔敦突然觉得手中的弯刀越来越沉,每一次挥动劈削,都要用尽全力。   胡青瞅着他力竭的空当,从侧后方杀出来,狠狠一剑,砍在他弯刀上。   哈尔敦知道糟了。   刀脱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同时另一道银光直指他喉间。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两声惨嚎一前一后冲天而起。   哈尔敦栽下马,抽搐几下,他瞪着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伊诺愣愣看着穿胸而过的箭,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向后看了一眼。叶昭静静于血肉纷飞中立马,手上是一张拉断的弓。   呵.....输了。   他无力再稳住身体,闭上双眼,翻身落下马。   西夏兵攻势迟滞一刻,随即不知谁先喊了句“大皇子二皇子战死了!”,全线溃败。   宋军追杀出去十余里,将此次前来攻城的西夏兵杀了个彻底。   叶昭跳下马。丢下那张断弓,赵玉瑾随之下马,看着那张弓,激灵灵打了个颤。   胡青看着身边骑在踏雪上的人,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辛苦惜音姑娘”   柳惜音取下面具,微微一笑,她脸上满是汗水,神色也有些苍白,却仍旧掩盖不了那份绝伦的美丽。   她盯着站在尸山血海中的叶昭,听她大声嘶吼一句。   “天佑大宋!”   随后所有在战场的人齐齐举起武器,高声附和。   “天佑大宋!”   捷报于深夜从嘉兴关送至皇宫里,皇帝坐在书房中,看地喜上眉梢。   太后坐在他身侧:“大宋有叶昭此等将才,确是国之大幸”   “母后,那.....”   太后接过那份捷报,细细摩挲几下,眸中风云变幻,最后归于一片浓重的黑暗:“罢了,她还大宋一个安宁,你便也还她一个安宁吧”   嘉兴关大捷第二日,皇帝颁下旨意,犒赏三军,回京受封。   并,南平郡王赵玉瑾与征西大将军叶昭和离。   ☆、二十一   二十一、   “狐狸,看到将军没有啊?!”   胡青猝不及防被人扒着肩膀灌了一口酒,差点呛着。   “你大爷的”   他捂着脖子,脸涨地通红,秋老虎灌完酒就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谁见着将军了??去灌她酒啊??”   胡青缓过那一口气,眼里溅出火星,随便从谁那抓起一坛酒就去追秋老虎:“站住!今天不灌死你我不姓胡!”   “好啊,那你等着跟我姓吧,乖,快叫声爹来听听”   赵玉瑾抱着酒碗看这两人满场乱窜,笑的肚子都疼了,等他好容易停下来,擦掉眼角沁出的泪水,环顾一圈,确实哪都找不着叶昭。   秋水秋华此时正好经过他面前,他连忙凑上去:“叶昭呢?”   “将军?方才看见和惜音姑娘一块的,可能还未过来”   惜音姑娘这四个字一出,周围蓦然静了下来。   “和..和惜音姑娘一块?”   刚好跑过来的秋老虎顾不上胡青抓在他肩上的手,连忙停下来问自家闺女。   秋水秋华忍着笑点头。   “我什么都没说,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胡青看他这怂样,刚才的气瞬间消散,他哼了声,懒得管脚底抹油的秋老虎,抱着那坛抢过来的酒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喝起来。   大军明天便要开拔回京,今夜犒赏众将士,嘉兴城里张灯结彩,军营里更是处处篝火,通明如昼,热闹的不得了。   “诶,给我倒点”   身旁蓦然伸出来一个空碗,胡青抬手把赵玉瑾的手打开:“没手啊,自己去找酒”   这酒都是烈酒,赵玉瑾最开始来这的时候,沾上一小都能醉死,后来让人灌多了,连喝几碗脸色都只是微红。   他用手肘顶了一下胡青:“你这就有,给我倒点怎么了”   “不倒”   “嘿!老子这暴脾气”   两个人说着说着好一番混战,最后赵玉瑾端着那点好不容易从胡青手里抢来的酒,一小口一小口饮着,仿佛在喝什么琼浆玉液一样。   胡青嗤声:“有毛病”   “你管呢,老子乐意”   赵玉瑾这小子,来了嘉兴关之后,身量见长,脾气也见长,不过胡青看着倒觉得顺眼了不少。   “胡青”   两个人各自喝着酒,沉默一会,赵玉瑾忽然叫他,胡青放下酒坛子,侧头。   “叶昭和惜音姑娘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郡王爷早就是了”   “能好好说句话么”   “怎么,和离之后受了刺激?”   胡青打趣道。   他实在知道叶昭会和离的,不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以圣旨的形式,昭告全天下。   这会东京城啊,指不定话本子都写出来了。   “受什么刺激我受?我可盼着和离,就是好奇”   在东京城里,赵玉瑾除了练武根本和叶昭碰不到一块,哪知道她和惜音姑娘的什么弯弯绕绕,到了嘉兴关,军营拢共就那么大点地,再察觉不到,那他赵玉瑾可是真瞎。   “真的是比你早啊”   “你这人真是,那说说什么个情况?”   “什么个情况?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呗,还能什么情况?”   胡青斜赵玉瑾一眼,眼神明显笑他问废话,赵玉瑾差点踹过去。   他现在胆子大了,没少去踹胡青。   “谁他娘不知道是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了,我要你说的是怎么个有情有意法”   怎么个有情有其法?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痴心不改,两情相悦,有什么好说的?   “啰嗦不啰嗦?那些男男女女是怎么有情有意的,她们就是怎么有情有意的。”   只是其中艰难曲折处,大约也不是能为外人所道。   胡青在这吵嚷的夜可没心思给赵玉瑾分享将军和惜音姑娘花前月下那点事,起身就走,边走还边摇头。   刚才该换个地方坐的。   “站住站住,你这不坑人呢?!回来说完!”   “有完没完了,滚蛋,别跟着我”   胡青撒丫子跑了起来,他身周士兵开始起哄,笑闹着给赵玉瑾叫好。   军营此起彼伏闹个没完,柳天拓的将军府里却是安静无比。   他没好气望着跪在他身前的叶昭和柳惜音,气了又气,最终拗不过两人一脸乖巧讨好的神色,接下叶昭手里的茶,一口气喝光了。   “叫你给你表妹寻门好亲事,你倒好,啊,圣旨和离,还把人拐跑了,行啊叶昭,你个混小子可真行!”   柳天拓看着叶昭就头疼,可柳惜音死心眼他这个做叔父的恩呢该怎么办?   “好了好了老子知道了,滚吧滚吧”   柳天拓口里不住骂着混小子,他起身,重重打了叶昭后脑勺一下,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多看这混小子两眼,都要折寿。   叶昭等他走远后才噗嗤一下笑出声,她揉了揉后脑勺,拉着柳惜音站起来。   “被打了还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将军府的守卫都在军营喝酒狂欢,城中的百姓也多半被那热闹吸引了过去。   北方的冬夜开阔无比,远眺时可以看见明亮的星星,街上的灯和天上的星交相辉映,空荡的街道上竟也不觉得多萧瑟。   叶昭牵着柳惜音,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阿昭?”   叶昭那双琉璃色的眼眸转了转,嘴角勾出一丝笑:“惜音,你走的累不累?”   “啊?不..不累啊”   就将军府到街上这么点距离有什么好累的?   叶昭皱了皱眉,晃她的手:“累不累”   \"....\"   阿昭这是在...撒娇?   柳惜音心头一跳:“.....阿昭这么一说,倒是忽然觉得有点累”   “那再好不过”叶昭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柳惜音看着叶昭不断回头催促她的样子,眼底的柔情软成一湖春水,她俯下身,趴在叶昭背上。   从前在漠北的桃花林里,阿昭也是这样背着她,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跑,少年时无忧无虑,本也没有方向,阿昭去到哪,带她去到哪便是。   叶昭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从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来,她笑的很放肆,有时候偶尔急停,吓得背上的柳惜音紧紧抱住她脖子。而等缓过来后,也忍不住跟着叶昭笑。   “这里还是太小了,不比漠北那儿跑的尽兴”   叶大将军这时候体力可比少年时好多了,而且从前桃花林也大,跑个两三下就要喘口气,让柳惜音给她擦擦汗。现在跑十多个来回,还是脸不红气不喘,还抱怨起来了。   “去城外的话....”   她望着天空中的星,忽然琢磨着打起了去城外的注意。   柳惜音轻轻捏她脸一下:“还要去军营呢”   “..”叶昭鼓了鼓脸“好吧”   “走啦”   柳惜音侧着脸,垫在叶昭肩上,叶昭走的很稳,她放慢了步伐后,几乎感觉不到一点颠簸感。   她盯着叶昭修长的脖颈,视线往上是利落的下颚线,再往上是她微微抿起的薄唇,微微发白,还有些干。   寂静渐渐消融在逐渐靠近的喧嚣中,叶昭脚下步子放的更慢,军营就在不远处,她却不想那么快到。   “阿昭”   脚步再慢,该到的终会到。   柳惜音这时突然出声。   叶昭停在军营明亮的火光边缘:“怎么了?”   “你转过来”   柳惜音撑起身,在叶昭转过脸的那一刻向前倾身。   叶昭眨巴眨巴眼睛。   一个羽毛般的吻落在她唇角,接着移到唇上,贴了一下,下唇传来被轻咬的触感。   柳惜音一击得逞,退开后歪着头,凝视着叶昭的双眸。   随后就在叶大将军羞涩还要强装镇定的那副倔强模样中捂嘴轻轻笑了起来。   叶昭喉头微动,她皱着脸,刚想亲回去,结果....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行,干脆凑过去,就在柳惜音手背重重亲了一口。   柳惜音弯着眉眼,任她亲。   “阿昭,放我下来”   等她亲完嘴角又翘上天,柳惜音才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叶昭一扭头,脚下忽然发力,飞速奔向军营,一边跑一边喊:“不放,才不放!”   “将军来了!”   “噫,她背着的是..惜音姑娘?!”   起哄声从军营门口直到帅帐前的空地,叶昭小心放下柳惜音,接过胡青手里的酒,仰头一口饮完,而后高高扬了扬空碗。   “今夜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谁要是竖着从这走出去了,行军法,本将军除外!”   “将军你为什么除外???”   “不行不行使不得”   叶昭掷地有声:“因为本将军是将军,少废话!”   胡青为叶昭满上酒,嘴角的笑一看就不怀好意:“将军,那惜音姑娘呢?”   “那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竖着出去”   “哦怎么个不会法?”   胡青说着大声起来,扫了周围的将士一眼,他们哄笑:“还能怎么着,将军抱出去呗!”   “停停停,喝你们的酒”   将士们难得逮到个调侃柳惜音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说实话,柳惜音刚到嘉兴关那会,全军将士都觉得叶昭疯了。   可大大没想到,柳惜音看着柔柔弱弱,真要整治起人来,只怕整个叶家军也没人敢同她正面扛。   打不过还在其次,柳惜音懂药理,随便配点什么出来让你在床上活活笑上三天,那滋味可真是....   况且就算不用药,凭她的智计,随便撂两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如此一个奇女子,嘉兴关这场仗若是少了她配的药和出的谋,只怕要打的更加艰难,叶家军对她,早就由一开始的嗤之以鼻转成了现在的又敬又怕。   “将军,如此良夜,有酒有肉,却没舞没歌,颇有些没有滋味啊”   “狐狸,你今晚...挺跳啊?怎么?皮痒了?”   胡青嘿嘿笑:“兄弟们,把琴拿上来!”   “惜音姑娘琴艺一绝,将军,你就来伴个舞吧?”   “将军!将军!跳舞!跳舞!”   喊的人太多,叶昭一时揍不了那么多人,她见柳惜音已经在琴后坐好,手抚在琴弦上,正含笑望她,胡青又适时从旁将蛟龙剑塞进她手里。   罢了,看在大胜的份上。   胡青退的很远,杵在人群外的空地里,喝着酒,看着叶昭随第一声弦响拔剑出鞘,如游龙般在火光中舞动起来。一抬步,一进身,都是曲声铮铮中的落点,抚琴的人一眨不眨盯着舞剑的人,舞剑的人余光都给了抚琴的人。   她们默契的如同一体,也本该就是一体。   从少年到如今,从漠北到这儿,历经世事变迁后,也唯有这两人,还如当初一样。   或许不一样了。   胡青笑着挑眉,当时是一颗芳心暗许,现在是你心与我心同。   柳惜音弹的是不知名的曲,苍凉大气,正适合这凛凛寒夜,弹到后来,有嘉兴关的老兵忍不住和着,唱起了边关的歌谣。   叶昭手上的剑越舞越急,剑光摇曳,让人直看花了眼。   胡青和着那首歌谣打起了节拍。   夜里,越来越大声的歌谣随着风,越过夜空,传出很远很远。   叶昭此次不随军回京的消息军中也只寥寥几人知道,彻夜狂欢后,胡青几个人便送她和柳惜音出了嘉兴关。   天边才蒙蒙发亮,叶昭骑在马上,秋水秋华抓着缰绳不放,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柳惜音正漫步其中。   “又不是不回京城了,松手松手”   “好歹一别要数月,将军你可真是狠心”   胡青故作捧心状,叶昭眼角抽搐几下,秋水秋华被他寒的连缰绳也不抓了,躲的离他远远的。   “行了,看好军中的事,我和惜音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将军可真是轻描淡写,这一去漠北,再回京城是去去就回?”   “滚蛋”   叶昭翻着白眼:“走了,你们回去吧,不用送”   她走的潇洒,踏雪小碎步往柳惜音那儿跑去。   “赵玉瑾,你哭什么?”   胡青一转身就被泪流满面的赵玉瑾吓了一大跳“你你你!滚开”   “哭就哭,你扯我袖子擦鼻涕干什么??!”   “我..我懒得洗衣服”   “....”   叶昭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了看,便见到胡青追着赵玉瑾跑远的背影,她笑,甩了下缰绳,踏雪稍微加快了点步子。   柳惜音看着叶昭策马而来,在她面前停住,对她伸出手,笑着说道:“惜音,我们回家了”   阿昭,我们回家了。   ☆、二十二   二十二、   嘉兴关一战凯旋,主将却并未返京。   封赏三军时,端坐在朝堂上的皇帝对此不置一语,底下大臣倒是群情愤愤。   赵玉瑾烦死了这帮老家伙,没回来怎么,又不是带着大军不回来要去造反,啰里啰嗦以为自家门外管着整个大宋啊?   他掏了掏耳朵,手上故意松了力道,他捧着的黑檀木匣子“一不小心”就落了地。   里头咕噜噜滚出个东西,正好停在对叶昭指责最激烈的那个大臣脚边。   “啊呀”   赵玉瑾故作惊讶出声。   满朝堂在看清那个圆滚滚的东西是什么之后陷入一片死寂,那个言辞最是激烈的大臣更吓得面色发白,连连倒退。   “禀皇上,这是西夏二皇子伊诺的项上人头”   “是叶将军亲自动手,斩他于马下”   胡青差点没憋住笑,他觉得火候还不够,又添了一把柴。   “禀皇上,西夏大皇子的首级也在此,是柳惜音柳军师动手斩杀”   ....   皇帝轻咳一声:“是..叶昭叶将军的表妹?”   “是,此次一战多亏柳军师,先是配药削了西夏蛮子一大半战力,后又出谋,假扮叶将军迎战,这才能和叶将军一块,将西夏两个皇子的命一举留在我大宋的边关上,叫他们魂也难归故里。”   “和叶昭一样,可谓奇女子”   赵玉瑾眉飞色舞,他走过去拎起那颗满面血污的人头,塞回匣子里,鼻中哼出不屑一声,周围听到的大臣一个个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紫。   “..此等秽物,怎能带上朝堂,污了皇上视听?!”   总有人耐不住要蹦跶。   赵玉瑾嘴角一翘:“皇上未发一言,倒是大人你多有埋怨。大人莫不是怕这颗人头?”   “你!”   那人眼睛瞪地滚圆,似要把赵玉瑾瞪出个洞,赵玉瑾才懒得理他,这点唬人的气势连蛮子的一半都不够,爱瞪就瞪,他又不会怎样。   “好了”   皇帝也是有些不耐自己手下这帮臣子成天就揪着这些小事闹腾个没完,他怒声喝止又要起的争端。   “你等又不上前线杀敌,现下区区一颗人头有何好吵”   赵玉瑾抱着匣子,眉飞色舞,一脸洋洋得意。   他就是爱看这些老家伙气到半死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死样子。   大快人心。   皇帝有些感慨,这次出征回来,赵玉瑾身形壮实不少,小脸倒还是一样白,只是眉目间比起从前沉稳了不止一点半点,脾气虽然更燥,燥的也聪明无比,叫人发作不得。   他想起叶昭那日一人进宫,长跪在他面前时说的话。   “是鹰便要高飞”   他的这个侄儿,如今已经高高飞起,遨游在天际了。   三军此战各以军功领赏受封按下不提。   从战乱阴影中重归平静的东京城安逸下来后,冬天过的似乎也快了些,一眨眼,各处已是春暖花开。   征西大将叶昭消失了一个冬天,迟迟不归,刚开始东京城还对此议论纷纷,毕竟她与南平郡王和离的事闹的风雨满城,天下皆知,只是若主人公总不上台,一出戏底下观众帮着唱也是好没意思,没过多久,这件事也渐渐被搁置在角落里。   胡青在檐下坐着,手边小火炉上茶正沸,清香四溢,他打了呵欠,倒出一杯,边喝边抖开今天刚拆出来的信。   外头春雨淅淅沥沥,竹林里都是簌簌声,更显安静又惬意。   信是叶昭从漠北寄来,内容寥寥,只意在报个平安。胡青看着纸上的字笑,前半截是叶昭那笔狗爬,后半截狗爬忽然就娟秀起来。   约莫是惜音姑娘看着叶昭写信看到中途看不下去,把住叶昭的手带着写下来的。   他抿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将信叠好放回信封,又拿起底下放着的另一封信拆开。   这封信里只写了八个字。胡青眯着眼,细细看了几遍。   “内乱已起,功成身退。”   叶昭提醒他咬住西夏,没想到却揪出来祈王这条大鱼。   既然这两边如此情投意合想要一起谋下大宋江山,那就将计就计,让人扮成祈王的使臣,搅一个天翻地覆。   大皇子二皇子一死,西夏王又老迈,只要煽动各部落为王座倾轧,大宋就有更多时间休养生息。   待到那时候.....   “胡青!”   雨幕远远传来一声唤,胡青蓦地将手中信纸揉做一团,收入怀里。   赵玉瑾撑着伞从竹林里蜿蜒的小径上匆匆走来,胡青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待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后,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来做什么?”   “叶昭来信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我说郡王爷,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她什么时候回来?”   赵玉瑾拿起杯子倒茶:“东京现在呆着太无聊了些”   “所以你就盼着她回来天天收拾你?”   “....”   “还是你想让惜音姑娘来?”   赵玉瑾想一口茶喷死眼前的胡青。   叶昭可怕是没错,柳惜音更可怕,他只要一想到柳惜音在军中配出的那些药就禁不住打寒颤,不说别的,就说最后那场大战,所有人腰间小黑布包里的那种,无声无息间便能让你四肢酸软,即便有浑身蛮力,也只能乖乖认命瘫下去,任人宰割。   这怎么打?这根本没法打。   “噫,有两个信封,怎么,叶昭多寄了一封?”   胡青抓住他要去拿信封的手甩开:“少乱动”   “一封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玉瑾讨了个没趣,很是不解地嘀咕着。   胡青望一眼天色,放下茶杯起身,他拿起那两封信走入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把伞。   “你去哪?”   “看花”   “看花?下着雨呢你看什么花?”   胡青径自撑开伞,走出檐下,踏入雨中:“一会雨就停了”   赵玉瑾拿伞就去追他:“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等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喂!”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竹林里。   漫长寒冬后,漠北的桃花林绽出了初春的第一抹粉。   柳惜音午间小睡醒时有一瞬茫然,她静静拥被坐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身处何处。   ——在漠北,她和阿昭的家。   “阿昭?”   四下静悄悄的,哪都没有叶昭的身影,柳惜音从榻上起身,寻到院内:“阿昭?”   无人应声,叶昭不在家中,柳惜音心中慌乱起来,她连忙奔到门口,想要出去找叶昭,她刚拉开门,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个发辫高高扎起的少年,挡在她身前。   “柳姐姐?”   这少年腼腆笑了一下,抬手摊开手掌,他手心里是一张卷成一团的小纸条:“叶大哥叫我给你的”   叶昭习惯了穿男装,即便恢复了女儿身份,也常以男装示人。漠北城破后重建,原先住在这儿的人活下来的寥寥无几,也无人识得当年的混世魔王今日的征西大将叶昭。   柳惜音道谢后拿起那卷纸条,少年红着脸跑开,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偷偷回头去正展开字条一字字细看的柳惜音。   柳姐姐真的太好看了,人又温柔,若是能娶回家,那可真是积了几辈子的德。   ....可惜柳姐姐有叶大哥了,他们两人那么般配...   少年想到此垂头丧气,那头柳惜音忽然展颜,唇边的笑直让一股热又烧上他的脸,少年赶忙往前跑了几步,躲到拐角处,靠着墙大大喘了几口气。   我的个娘,那一下笑真是,真是.....   他抓耳挠腮,半天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也只是干巴巴的好看两个字。   少年等了一会,扒着墙角,小心探出头。   他正好看见柳惜音提裙便跑的身影,白色衣角在漠北的春风里飘扬起来,少年心头就又是重重一跳。   那是春日里,最美的景。   “阿昭?”   桃花林很大,起了风就是漫天纷纷扬扬的落花,直欲迷人眼。柳惜音一声声喊着阿昭,朝桃花林最深处走去,她发梢肩头满是落花。   “阿昭?”   那棵小时候她们常来的桃花树似乎一点改变都没有,依旧花枝累累,繁复美丽。柳惜音绕着树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叶昭。   “阿昭,你在哪儿?”   桃花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枝头的声音。   柳惜音后退几步:“阿昭?”   “在这”   一阵风忽然掠到身后,柳惜音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有双手绕过她腰间,将她牢牢锁住。   叶昭笑着低头,蹭了蹭她侧脸:“我在这”   柳惜音咬唇,反身抱住她脖子,将脸埋入她颈间,叶昭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你耍赖”   柳惜音闷着声音说:“明明写着捉迷藏,我来这却没找到你!”   捉迷藏这个游戏对柳惜音和叶昭来说,与其说是个游戏,不如说是个暗号,约定在这棵桃花树下相见,不准躲着不让人找着。   叶昭抚着柳惜音的背,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吧,我耍赖”   要是有人耍赖的话,便要接受惩罚。   “那你罚我”   她松开柳惜音,捧起她的脸,琉璃色的眼眸认真盯着她看:“你想要我做什么,惜音?”   “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吗?”   “是”   “那要是提很多个呢?你也答应吗?”   叶昭剑眉往上一挑:“答应”   “阿昭,你娶我”   “好”   “下辈子,你也要娶我”   “好”   “以后每一生每一世,你都不准离开我   柳惜音想,人的贪欲会越来越重。   之前她想当阿昭的妻,可是阿昭揭破了女儿身份,一切似乎成了泡影,她只能卑微奢求,就陪在阿昭身边就好,不和她分开就好。   但一切又峰回路转。   她的阿昭那么好,只陪她一世的时间怎么够?   叶昭说:“好”   她倾身过去,将这个的尾音锁在自己唇间,然后贴上柳惜音的唇,辗转亲吻间,轻轻吐出。两人的气息亲密交缠在一起,随着舌尖嬉戏,升温时渐渐粗重起来。   叶昭按下心头翻涌到沸腾的情绪,紧紧抱住柳惜音的腰,她将这个亲吻极力放的温柔绵长。   自她们来漠北后,日子过的安稳平静,可是叶昭总觉得柳惜音还在战战兢兢行走在哪块薄冰之上,她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会有一丝难言的情绪。   不安的,难以置信的,担忧的.....   她们生长在这座城,也分离在这座城。   叶昭心想,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用少年时与现在层层叠加起来的承诺,将自己捆在柳惜音身边。   然后永生永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二十三   二十三、   叶昭坐在床边看胡青的信。   前一页纸里都是些琐碎事,东京城里安安稳稳,没什么好说,第二页纸说起了西夏那边的情况,叶昭仔细看了两眼。   哈尔敦和伊诺两个皇子已死,西夏王老迈,各部落被派去的内应挑拨,争端四起,内乱无力回天,应当暂时好长一段时间没法兴风作浪。   她想的入神,连柳惜音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将军在外数月有余,可问归期?”   胡青结尾时落了这样一句话,叶昭抖抖信纸,盯着那几个字翻来覆去看。   “在想什么?”   听得耳边有人发问,叶昭下意识就回道:“在想...”   才说出两个字又立马闭了嘴,侧头去看偎在她肩头上的柳惜音。   “想什么?”   叶昭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把胡青的信递给她:“在想回京的事儿”   柳惜音拿到信,也先细细看了西夏那部分,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最后那句话上:“漠北都开春了,是该考虑回京的事”   叶昭懒洋洋挨着她的脸,笑了笑。   从前在漠北时,无忧无虑,什么事都不用想,在外边胡闹累了就回家。所以漠北城破时她曾以为再也没有家了,这些年在马上东征西战,像没了根的浮萍,纵使京城里还有座将军府,但那到底是不同的,她生在漠北,长在漠北,漠北没了,她的家就没了。   可是现在回到漠北呆了这么些天,有身边这个人,心却突然定下来,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家。   “过几日吧,挑个风和日期的好天气,我们回京,狐狸说郊外的花开得可好,到时候出门去踏青”   “阿昭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花花草草了?”   “你不是喜欢么?”   叶昭低头抿唇,语气确定到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再自然不过。   柳惜音揽过叶昭的手臂抱进怀里,靠在她肩头,蹭了一下,她忽地笑出来,开心极了,还带点羞意。   叶昭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柳惜音刚沐浴完回来,和她一样只穿着寝衣,两人贴在一起,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一切。她的手臂让柳惜音抱在怀里,手肘曲折处抵着某处柔软,那其中暖融融的热度传到她这儿,就突然有些烧得慌。   “时候不早了,睡吧惜音”   叶昭胸口艰难起伏几下,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和柳惜音呆在一起越久,心里某种脱缰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叶昭知道自己在渴求些什么。   梦中和之前她都以为女子与女子不能有床第之欢,可七夕那天惊鸿一瞥的画面将她这样的想法击的粉碎。   ——她看见赤身裸体的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抵死缠绵,□□着喘息着,全是□□的气息。   原来女子与女子……也能有……床第之欢?   “阿昭?怎么还坐着不动?”   柳惜音放开叶昭的手臂,发现她不知在想什么,双眼发直,满脸呆滞,脸颊微红,看上去傻乎乎的。   “阿昭?”   她去揪她的衣角,扯着摇了摇,叶昭猛然从失控的思绪里回神,柳惜音凑过去,亲了亲她侧脸。   叶昭感觉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一句话在嘴边颠三倒四转悠了好久就是说不圆,她干脆掀开被子,把脸埋了进去。   那个画面真是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她现在整个人都怪怪的,之前不知道时与柳惜音再亲密也未曾想过其他,现在……   现在她怕吓着她。   “阿昭,把脸挪出来,会憋坏的”   叶昭摇头,她要先背几段兵书静心再说。   柳惜音见怎么说她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干脆压在她身上,去掰她的脸。   那两处柔软抵着叶昭的背,不时因着柳惜音的动作还会蹭动几下。   叶昭咬牙,一忍再忍,心底那根弦绷地死紧,眼见一点点在断裂。   “阿昭……唔!”   柳惜音不料叶昭会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叶昭就俯下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紧接着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惜音,女子与女子……”   “也是能有,床笫之欢的”   她说话时的热气打在柳惜音耳廓上,染红了一片,柳惜音眨巴眼,似是没反应过来叶昭说的是什么意思。   女子与女子……床笫之欢?   叶昭憋红了脸:“……我会,忍不住的”   “可我……还,还不会……”   “所以……所以”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犹如蚊呐女子第一次都痛……她什么都不懂,下手又不知轻重,弄伤了她怎……怎么办。   柳惜音撇开脸,咬着下唇,霞色从她修长的颈一直蔓延到脸上。   阿昭在……在说什么……   两人一齐红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叶昭闭着眼睛,从柳惜音身上挪开,又扯过被子,把自己包了起来。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她这些年在军中什么没见识过,纵使这女子与女子的床第之事是第一次知晓,也……也不应当这么狼狈啊。   叶将军心里哀叹。   柳惜音撑起身,她本来让叶昭那番话羞到不行,可一见阿昭这个样子……   “阿昭”   叶昭感觉到柳惜音隔着被子抱住自己。   她低低应了声。   “只要是你……只能是你”   只要是你,只能是你。   那么交付一切,都没有关系。   她是她的妻。   叶昭在被子里咬了咬自己的手掌,她扯开被子钻出去,把柳惜音反抱入怀里。   “睡吧……睡吧惜音”   她拍着柳惜音的背,喃喃。   再等一下。   就再等一下。   春分后第一日,胡青秋水秋华和赵玉瑾等在东京城郊外。   胡青沉静远眺,秋水秋华在他身边顾自念叨怎么还不来。   赵玉瑾去一旁的树上摘了片叶子,放在嘴边吹。   胡青侧耳听了几句。   他在反复吹着某首歌谣里的一句——   胡不归……胡不归。   那日春光明媚,不时有微风拂面。   有人骑马慢悠悠走过小径出现在他们视线里,自漠北踏春而归。   ☆、二十四   二十四、   征西大将叶昭归朝,与柳惜音一同面圣。   朝堂见着叶昭先是炸了一锅,再见着她身边的柳惜音,一瞬更是喧哗地恨不得掀了殿上的屋顶。   “臣叶昭”   “民女柳惜音”   “见过吾皇”   二人双双下拜,皇帝不知道是该先叹气还是先发火,抬袖让她们平身:“起来吧”   接着语气骤沉:“各位卿家可是把着朝堂当成了茶肆?吵闹不休,成何体统!”   天子一怒,愤愤的大臣立时噤声。   “之前大捷凯旋,你上书告假未归,便将你的封赏押后,现下你回朝,应当论功行赏”   皇帝静了一会,平息下起伏的怒气,悠悠说道,底下的大臣这才明白当时皇帝对主将不归一事为何无动于衷。   “柳姑娘于此役中也是功劳甚大”   “击退西夏,斩杀两个皇子,护我山河,扬我国威,以功而论,予你二人官爵金银本是应当,不过朕觉着,还是轻了些,按下该有的封赏不提,你们可有想要的?”   西夏此次失了两个皇子,元气大伤,内乱又频起,大宋边境起码可保数十年安稳,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叶昭确有想求皇上之事”   皇帝说完这番话后朝堂静了一刻,叶昭神色平静,撩开衣摆,再度跪了下来。   “臣不要官爵也不要金银,只求皇上应允此事”   “是...何事?”   叶昭抬眼,同皇帝对视:“臣想请皇上,为臣与柳惜音赐婚”   “臣想求皇上一事”   烛火晃了晃,皇帝撑着头,他手边是一份摊开的奏折,昏黄的光映出上面稍显凌乱的墨迹。   请辞兵马大元帅,南平郡王接主将之位,和离,西夏祈王之事......   皇帝又是心惊又是好笑,叶昭的字实在入不了眼,这大约也是她回朝后写过最长的折子,言辞虽还是简略,可写的每件事都在皇帝心里的鼓上重重敲了好几记。   “请辞元帅一职为何?让南平郡王接位为何?”   “南平郡王接掌兵权,须得有个过程,西夏不安分,京城里也不安分”   皇帝低头不语,叶昭这几句话听着莫名其妙,却解释的很清楚。   他最初起意召叶昭回京受封,是为了放她在眼皮子底下,压住她身上的累累军功和手下兵权,却不料她上书陈罪揭破自己是女儿身后,他虽有惊诧,却并未起杀意,原因无他,怕寒了军心,怒了民心,再怎么欺君罔上,叶昭十几岁上阵,多次杀退辽军,护得边关安稳,也不是作假,况且女儿身正好,赐婚下去,一切担忧便迎刃而解。   现在叶昭忽然想同赵玉瑾和离,干脆请辞放手兵权,并将他的侄儿赵玉瑾推了上去。   一来心知肚明他的种种忌惮,表明自己和离不是为了摆脱制肘要做些什么,二来西夏在外虎视眈眈,军中不容放松,这也是借他的手,用赵玉瑾压住军营里因着世家贵胄不断往里塞人而浮躁起来的风气。此事若是叶昭亲自来,指不定要被溅一身腥。   叶昭并不想沾上其他无谓的事。   “赵玉瑾这混小子...可能当得起主将之位?”   皇帝想通其中关窍,叹息着问道。   叶昭跪着,肩背挺直,双目闪着光:“是鹰就要高飞”   ....   “你方才想求何事?”   皇帝合上折子,默然片刻,提起了她刚才跪下时说的话。   “此事臣也还尚未能确定,因而想先向皇上讨一个承诺”   “...”皇帝蹙起眉头   “请皇上放心,臣不会信口开河,要皇上做出有害国家的事”   皇帝转眼去看烛火,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朕应你”   那夜的情景重现皇帝眼前。   叶昭跪的姿势都未变,她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眼神倔强,神色认真。   “荒唐!荒唐!两个女子假凤虚凰,居然还敢抢奏请皇上赐婚!”   “简直胡闹,无法无天!”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答应啊!”   她身周是此起彼伏的呵斥,可她仍然不动如松,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人。   皇帝同她对视着,对大臣们痛心疾首的请求不发一言。   这朝堂啊,着实太憋闷。   “众位爱卿,近日祈王病死在封地的消息,想必应当都听说了”   大臣们齐齐一愣,不知皇帝为何这时提起这事,   只见皇帝掸了掸袖角起身,背着双手走下来,语气神色惧是漫不经心,他走到叶昭身边,扶起她。   “为了国之安稳,此事本应当埋下去,可是朕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该给爱卿们说道说道”   “西夏围攻嘉兴关前夜,嘉兴关送了一件东西到朕这里来,爱卿们不妨猜猜是什么”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想说什么。   “嘉兴关给朕送了份圣旨来,这份圣旨朕都不知道朕有写过”   皇帝笑出声:“朕犹记得那一夜看到圣旨时的心情”   伪造圣旨..嘉兴关..祈王...再加上那三道未有一丝回应的圣旨....   大臣们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皇帝。   “若是那夜,柳天拓让圣旨调开了,西夏大军攻下嘉兴关,长驱直入,众位爱卿给朕说说,当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被打的全线溃败,最后又是....   大臣的头越发低了。   “祈王与西夏之事,最初也是叶昭上书告知,后由叶家军的军师胡青追查。这才能及时拦下那份圣旨,保住嘉兴关”   皇帝站在朝堂门口,远眺外面的天空,他此刻觉得,这里比那龙椅之上,更加开阔。   “胡青还谴人假扮祈往使臣,混入西夏,挑起内乱,引得西夏两个皇子阵前失和,最后让叶昭和柳惜音双双斩于马下,大军溃败,群龙无首,各部落起了争端,大宋边境因此,可有数十年安稳时光休养生息,恢复战力”   殿中静得可怕,皇帝的语气平静无比,像在说着什么小事。   “朕对叶昭先前已许诺,应她一件事,而今她又以这泼天的功劳,来求朕应允”   “众卿家,倒是帮朕寻一个理由不应叶昭的请婚,嗯?”   叶家满门忠烈,十六人为国捐躯。   叶昭护得大宋边境安稳无忧。   有叶昭此等忠勇良将,是大宋之幸。   赵玉瑾也让叶昭推着,一飞冲天。   ....   一条条数下来,皇帝对叶昭的请婚起初纵觉得荒唐,却无法说服自己以什么所谓的人伦礼教拒了叶昭。   若没有叶昭,今日谁能怒发冲冠在朝堂上信誓旦旦说着人伦礼教?怕一个个面对着边关飘来的战火,躲都来不及吧?   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殿中无人应答皇帝最后的问题,大臣都以袖掩面,顾自沉默,仿佛刚才反对的最激烈的,不是他们一般。   这事说到底,虽然荒唐,可也只是叶昭私事,若要争辩下去,无论怎么说都绕不过她立下的汗马功劳,这功劳压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只能闭嘴,何况听皇上意思,他已有决意,何必去惹一身腥?   什么人伦礼教,还不是护着自己的食最重要?   皇帝知道这些年吵闹磋磨的自己的大臣们大多是个什么货色,他转身,去看并肩伫立的那对女子。   叶昭仍然定定看着他,她身侧的柳惜音满目泪水,一双含情眸落在她身上,生了根一样。   “赐,宣武侯叶昭,娶柳惜音为正妻,择日完婚”   东京城让颁至将军府的旨意搅开了锅。街头小巷说的沸沸扬扬,全是叶昭请婚皇上应允的事。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女子和女子成婚,皇上居然还允了?”   “那能怎么着,我听说啊,叶将军那是用自己的军功向皇上请的,加官进爵不要,金银珠宝也不要,就请皇上赐婚”   “叶将军若是个男儿,这可真是一桩美事”   “话也这么说,虽说荒唐,可想想叶将军,十几岁出征保家卫国,前阵子刚打退西夏,说奇女子不为过啊,这样的女子,翻翻京城,你也找不出几个男儿配得上吧”   “就是一活阎王”   “活阎王也是杀的敌军啊,又不是杀你”   “那柳姑娘也是不得了呢,我兄弟是叶家军的,几天前跟他喝酒,听他说了一嘴...”   “什么什么,快快说来”   .....   一上午闹得不可开交,他们讨论的叶大将军却一退朝就带着柳姑娘去了郊外踏青,临近午时才出现在城门口,悠悠闲闲骑着马穿过指指点点的人潮,停在将军府前。   “阿嫂”   她翻身跳下马,又扶了柳惜音一把,笑着对杵在门口的范二娘喊了声。   “先进去吧,我一会就来”   让红莺搀走的柳惜音走出很远还在频频回望,范二娘看着只觉得头发都要愁白了。   “阿昭,你这是何意啊?”   范二娘拉了叶昭一把:“你与惜音姑娘..还闹到皇上跟前去了?”   “阿嫂”叶昭皱起眉“不是闹”   “这不是闹是什么?你们都是女子,怎能..怎能..唉,让人戳了脊梁骨骂可如何是好”   “阿嫂,我堂堂正正,有何地方能让他们戳脊梁骨?”   范二娘气的扬手要打叶昭:“你!你是败了叶家的铮铮名声吗!”   叶昭不躲,任她打了一巴掌,她沉默一刻,跪在范二娘面前。   “阿嫂,叶家的名声,从来都是在战场上用血泪打下来的”   范二娘胸口剧烈起伏:“你要惜音姑娘,我认了,但大可以埋着,为何要天下皆知,阿昭,阿昭,这天下不是你的战场,只有生死那么简单,你们往后,可如何是好?”   叶昭抬起头。直直盯着范二娘的眼睛:“为何不要天下皆知,我就是要让天下知道惜音将是我的妻,天下要戳我的脊梁骨,也要先扪心自问,我叶昭做了什么伤害他们的事了?”   “我十几岁出征保下的山河,不是这片山河吗?他们既在这山河中,又有何资格对我的婚事指指点点?”   “阿嫂,我名为昭,就是为求凡事昭明磊落无愧于心,惜音是我要娶的人,我却不能给她一个名分,这种行径,何谈那八个字?”   范二娘不自觉落下泪来。   阿昭少年坎坷,这些年一直漂泊,她本是盼着此次归京,能找个好归宿,安一点心,过上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日子....   叶昭看出了她眼底藏的话:“惜音就是我的家,我的归宿”   “和她在一起我才安心,阿嫂,前阵子我带她回了漠北”   “那年漠北城破后我就觉得我没有家了,天地那么大,到哪里都是漂着的,留不住”   叶昭澄澈的眸子里渐渐蓄起泪,她却咧嘴,笑了起来:“可是带她回了漠北,我又觉得家回来了”   “她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范二娘看不得叶昭哭,她从小做男儿养,性子大大咧咧的,被爹爹抓着痛打都不会哭。   她伸手去抹叶昭眼里掉的泪,被叶昭给抓住了手:“外面的事,我会解决,他们忘性那么大,不会永远盯着我不放,况且我与惜音之后,也可能不常在京城”   “难得卸甲,我要带她出去转转,去风景秀丽的名山,去幽深蜿蜒的秀水”   “天下之大,他们又能追着我道几时?”   “所以阿嫂,你不要担心,你是我的阿嫂,也是惜音的阿嫂,好吗?”   范二娘抚着叶昭的脸,她的眼神殷切真挚,带着期盼。   像极了从前讨糖吃的模样。   ......   “好”   ☆、二十五   二十五、   叶昭才在书房坐下,一口茶刚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秋老虎就抱着个黑色匣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将军!”   她手一抖,杯中将倾的茶水就哗啦啦倒在下巴上,顺着脖子淌下去,沾湿了一片衣襟。   ....   秋水秋华板着脸,悄悄向后退了很多步。   秋老虎正乐呵呵想开口说点什么,忽觉不对劲,他的脸上的笑凝住了。   叶昭捏杯子的手捏地咔咔作响,杯身上浮现出一条条裂缝,很快就啪嚓一声碎在她掌心里。   “...将军我突然想起来军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把手中那个黑色匣子往地上一放,拔腿就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开溜。   叶昭白眼差点翻上天,她抖了抖衣襟上湿掉的那块地方,心疼地要命。   秋水秋华撇开头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们将军今天恨不得把自己杵成个木头桩子,坐着屁股都不敢占满凳子,生怕把身上这件惜音姑娘做的衣服给在哪蹭脏了。   “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叶昭心疼完自己的衣服,这才伸了伸脖子,视线上下扫过几遍秋老虎带来的黑匣子,起身走过去,先是绕着晃了一圈,接着蹲在匣子旁边。   “....吧将军,我来帮你拿”   自家将军蹲了好久刚伸手想拿又忽然收回的手的样子,真的.....   秋水抚着额头走过去,抱起那个匣子,放到了书桌上。   “将军,你要不还是..换身衣服吧?”   “不换”   ....不换你连个匣子都不敢开,将军你不累我们累啊!   秋华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好几下,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反手帮叶昭掀开那个匣子。   秋水隔着叶昭和她对视,两个人俱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开溜之意。   那黑匣子里也没放什么稀奇玩意,摞着几本书,封皮素净,上面什么都没写,光看着是看不出这些书都写了些什么。   叶昭歪着脑袋,左看一眼秋水,右看一眼秋华:“秋老虎...送书?   秋水秋华耸肩:“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叶昭叶昭”   今天是什么日子?走了秋老虎又来了赵玉瑾?   叶昭刚拎起本书正准备翻开就让赵玉瑾一把拿过丢回了匣子里,顺带还合上了匣子:“这个时候还看什么书啊,走走走,跟我出去”   叶昭满头雾水:“干什么?去哪啊?”   “哎呀,别问那么多,走就是了”   秋水秋华见赵玉瑾急吼吼动手就要拉叶昭的袖子,连忙一左一右上前把他架开,省得一会又要翻天。   “这是干什么?”   秋水回头去看叶昭:“将军,你要出门不如就换身衣服啊?”   “出门换什么衣服啊..?啊?诶,别推我啊!”   “郡王爷,去门口等将军啊,别闹了,一会你碰着她的衣服被她收拾,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赵玉瑾挣开秋水秋华,瞄了眼叶昭身上的衣服:“那衣服怎么了》看着普普通通啊..嗯.....绣工还不错吧”   秋水压低声音:“那是惜音姑娘亲手做的衣服”   ....   “你去换衣服,我就在门口等你”   目送赵玉瑾和自家将军前后脚离开书房,秋水秋华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将军原来能这么婆妈的?”   “感觉打十场仗都没这么累”   秋水搭着秋华的肩,垂着脑袋,哀声道。   叶昭和柳惜音的御赐婚事是定下来了,但两人都是女子,之前未有过女子大婚的先例,这婚嫁礼仪是愁得人满脑袋包:六礼如何如何,聘礼如何如何,嫁妆又如何如何,婚前二人该不该分开,迎娶的话又如何迎娶....   众人商量地头晕眼花,偏偏自家将军老是时不时过来搅局,陈明自己坚决不愿婚前分开。在范二娘不知道第几次揪着她的耳朵将人丢出去之后,烦不胜烦的众人终于拍板——   商量个蛋,男女怎么嫁娶这就怎么嫁娶,省掉某些规矩就行了。   ....比如婚前分开这条,他们真的不想被叶大将军叨叨叨叨个没完,身心俱受折磨。   ......   “你大白天的,带我来青楼干什么?赵玉瑾,我最近可忙得很”   赵玉瑾一看叶昭见着来的地方转身就走,赶忙拽住叶昭:“带你来这可是有正事的,你跑什么跑?”   “来青楼有什么正事,你倒是说说”   “叶大将军,洞房花烛那点事你知道怎么办吗?”   叶昭刚想甩开赵玉瑾的手,这话一出口动作就蓦然僵住。赵玉瑾笑容得瑟,摇头晃脑凑到叶昭面前:“将军,这是不是正事啊?”   “.....”   是正事,但赵玉瑾的呃语气实在太欠抽了。   叶昭忍下给他一拳的冲动,清了清嗓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走”   青楼永远不缺来喝酒的人,即使白天也是人声嘈杂,赵玉瑾带着叶昭刚跨进门,鸨母就挥着手绢袅袅娜娜迎了过来:“哎哟我的郡王爷,叶将军,你们可算来了”   “行了行了,收收,走吧”   赵玉瑾懒得和鸨母在这东扯西扯耗时间,早点把叶昭这儿解决他早点去找胡青喝茶。   叶昭跟在他身后,神色还算镇定,可这视线飘飘忽忽,游移不定,仔细看的话步子都有点东倒西歪,赵玉瑾回头去跟她说话的时候看出来了她那点不自在和发虚,嘴边露出个戏谑的笑,正想不怕死的去捋一捋叶昭的虎须,身边就骤然响起一道破空声。   叶昭反应快,将赵玉瑾往后一推,自己也借着这股力蹬蹬直退,避开了忽然砸过来的东西。   哐啷。   那东西碎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赵玉瑾瞠目结舌,他这才反应过来,定睛去看,地上赫然是个碎的不成样子的酒壶。   “谁?谁他娘手贱?给老子滚出来!”   刚才不是叶昭,这一下砸在他身上,那可真够吃一壶,赵玉瑾气的七窍生烟,他踹翻了脚边上的凳子,对着周围的人怒喝。   叶昭拉住他,静静看向离他们不远的那一桌人,其他人见她看过来纷纷躲开她的目光,唯有一个满面通红的锦衣男子,不闪不避,嘴边还勾出个得意的笑容。   赵玉瑾在叶昭手底下跳脚了半天,终于累了,正准备歇口气继续跳,就顺着叶昭的视线所向看到了那个人。   “你丢的酒壶。”   叶昭寒声开口。   那人听得叶昭的话,打了个酒嗝,拍桌站起来,他哈哈笑:“是老子丢的,怎么,你要杀了我啊?”   “你娘的!”赵玉瑾撸袖子就想冲过去,叶昭将他按下来,赵玉瑾使劲挣扎几下:“做什么拉我?!他刚才那一下是想砸死我吗?!”   “不是砸你,是砸我,他喝多了,手不稳”   叶昭淡淡说道,赵玉瑾愣了一下,跟着继续撸袖子,作势要冲去:“砸你那更得打,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好了,呆着别动”   赵玉瑾怎么都冲不出去,最后瘪嘴丧了气,听叶昭的话安分下来,只是他一张俊脸气地通红,鼻间咻咻,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时还平复不了。叶昭放开他,迈步跨过地上那堆碎片,径直走向丢酒壶的人。那桌人见她走来慌忙起身闪躲,而那人倒是硬气,站在原地,等着她停在桌前。   “为何丢酒壶?”   赵玉瑾看得咋舌,叶昭这也太冷静了吧,声音里连点波动都没有。   “想丢就丢了,似你这等人,再让我丢一个我也丢得!”   “我这等人?我这等是什么人?”   锦衣男子不屑一笑:“不知廉耻,悖逆礼法,假凤虚凰还要闹的天下皆知”   青楼不知道从何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这一桌上。赵玉瑾让这话惊地打了个哆嗦,心里烧的火又往上窜了几寸,他后槽牙咬地格格响。   “怎么,叶大将军不高兴要杀人了?来来,往这砍”   锦衣男子这副撒泼的样子太难看,他刚刚退开的同伴都忍不住,纷纷过去想把他拖开。   叶昭和柳惜音的事他们虽然第一时间觉得荒唐无比,可再往深想,又有他们什么事,两个女子成婚他们不会少块肉,况且叶昭刚打完西夏回来,背后戳功臣的脊梁也不大得劲,可这锦衣男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愣是揪着不停说,本想着说说就过去了,没想到叶昭这时候会来青楼,更没想到喝酒喝上头的锦衣男子居然见人就抄起酒壶砸了过去。   “你喝醉了,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啊”   醉了酒的人一股子蛮力,几个人居然一时间没能拖动锦衣男子。   “放开老子,老子就是要骂这个臭婆娘!拖老子干什么,老子又没干不知廉耻的事!”   他同伴冷汗都快下来了:“少说两句你会死啊!别说了,走走走”   叶昭的神色平静的很,可她那双琉璃色眸子里早已是黑云压境,随时会风起云涌,搅个翻天覆地。   “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叶昭这个臭婆娘,哪里像个女人?呵,还有那个柳惜音....妄称什么才女....哈哈哈还不是跟着一起不要脸”   锦衣男子的同伴忽觉周身一寒,又是惶然又是心急,恨不得拿东西堵住男子的嘴。   “说完了吗?”   叶昭终于动了,她走过去,扯开那几个正七手八脚试图拖走锦衣男子的人,对着微微一笑,那笑容和煦,不带一点怒气。   锦衣摇摇晃晃站直,那张嘴歇了片刻又要张开之际,腰间就有一股巨力传来。叶昭抓着他的玉带,将他整个人掀到桌子上,一时间桌边都是杯盏清脆的碎裂声。   “我在这,你再提我未过门的妻子,仔细你的小命。”   男子满身满脸都是汤汤水水,狼狈无比,他痛的说不出话,只低低惨叫。   “方才我让你说完你想说的,现在你该闭嘴了”   叶昭眼眸中都是浓重的墨色:“我只问你几个问题”   “我这等人在战场上杀敌时你在哪里?”   “我这等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的安宁日子是不是我这等人用命挣出来的?”   她去看锦衣男子的手:“你这双手,可曾染过外敌的一滴血,护过一个你想护的人?”   “你仰赖于我这等人给你的安稳,又是谁给你的脸来如此唾骂我,这便是你的廉耻人伦?”   叶昭轻蔑笑道:“那我这等人,还是继续不知廉耻被你人伦来的好”   “把他带走,碍眼”   她说完看都懒得再看那男子一眼,甩手便往回走,请楼里鸦雀无声,只听见叶昭踏踏的脚步声和男子的□□。   那男子的同伴战战兢兢对视几眼,颤抖着手去抬人,七手八脚将人从桌上抬下来才发现结实的木桌正中居然裂了数道口子,这木桌做的扎实无比,光凭男子一人的重量,根本砸不出裂缝。   他们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留,抬着人急急离去。   “就这么放过那人啊?”   赵玉瑾觉得没解气,等叶昭走过来,带着点小不甘心问她。   叶昭一拍他的背:“走了,少罗嗦”   赵玉瑾缩缩脖子,撇嘴。   一会出去再查,说话那么难听,还丢酒壶砸人,爷非得再给他几巴掌才行,呸!   直到鸨母带着赵玉瑾二人上楼走远后,青楼中冷凝的氛围才渐渐散去,重又嘈杂起来,众人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只是刚才聊地火热的叶昭和柳惜音的婚事,却是绝口不提了。   胡青就在青楼边上的茶肆里喝茶,位置临窗,底下街道上上人来人往,茶肆里搭起的台子上,有说书人正慷慨激昂说书,恰好说到嘉兴关以假乱真,齐心斩西夏皇子那儿。   赵玉瑾蹦蹦跳跳跑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咂着嘴接过胡青给他倒的茶,小小抿了一口,有点嫌弃:“这茶真是难喝”   “有的喝你还那么多废话”   “下次还是去你那喝茶,嗯”   “滚蛋”   赵玉瑾把茶杯远远推开,坐下来,将刚才的事同胡青说了一遍:“...一会就找人去教训他”   胡青眸底闪过一道暗光,没接话。   “哪来那么多不知好歹的人,气死本王了”   “这样的人绝不了,不过从今天之后应当会少很多”   赵玉瑾趴在桌子上:“怎么?”   “将军话都说这么开了,谁再蹦跶出来就是揭自己的脸”   “那看来这么一闹,还是好的....”   他拿手指去蘸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涂来抹去也不知在写些什么,胡青见着打了他手背一下:“起来坐好”   赵玉瑾不理他:“这书说的还不错,谁写的本子?”   胡青想起柳惜音在花间写东西的情景,一旁还有叶昭在替她研墨。   “谁知道呢”   用战事转移风向,也用战事堵住某些人的嘴。   “反正,说的不错就行”   ☆、二十六   二十六、   谷雨后第一日,雨过天晴,宜嫁娶,宜出行。   天还未亮,秋水秋华就冲进叶昭房里,准备将叶昭从柳惜音枕边架走。她当时还睡得正迷糊,死活抓着柳惜音的手不放,柳惜音倒是早早醒了,见叶昭这样,心下好笑,又觉得不舍。   “..将军?将军?快放手,啊?放手”   秋水秋华不敢去掰叶昭的手,怕较起劲来手底下没个分寸伤到柳惜音,只好一个去拍叶昭的脸一个晃叶昭的肩,哄孩子似的去哄叶昭。   叶昭让她们这么闹了一会,终于神色呆滞地睁开眼,抓着柳惜音的手也稍稍松开了些,秋水秋华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叶昭力道松懈的那刻出手将人拉开。   “惜音姑娘....啊呸,夫人,我们带将军先走了”   二人将叶昭拖起来架好,将走时对着柳惜音笑嘻嘻说道,而后也不给柳惜音反应的时间,脚下步子大开大合,不过片刻就没了人影。   等红莺端着水过来伺候自家小姐洗漱,进门就看见自家小姐坐在床边,双颊微红,在痴痴傻笑。   ....乍一看上去真像是.....叶将军在笑。   她开始有些担忧,之后自家小姐不会让叶将军带地越来越傻吧?   ...但是就算越来越傻,她也没法子,今日两人都要成亲了,还能怎么着?   红莺想着往后的日子,重重叹气。   洗漱完没多久,柳夫人就带着几个丫鬟步履匆匆而来。她于一个月之前让叶昭接到东京城,而柳天拓因着是守将,这几天才得了旨意赶回。   叶昭和柳惜音的婚事虽然众人商议过后干脆照常进行,但总归二人情况还是有些不同,好比这迎娶之事,因着二人不愿意分开,柳惜音在京城也无旁的亲人,便省掉了,两人各自梳妆后直接在将军府拜堂成婚。   “叔母”   柳夫人满脸慨然,扶住要行礼的柳惜音,拍拍她手背:“好孩子,好孩子”   她这个侄女对叶昭的心意和付出,这些年她都看在眼里。漠北城破后那几年,叶昭在前线杀敌,柳惜音在后方天天提心吊胆,担忧中还要强打精神去各家后院游说集资,后来更是变卖嫁妆,置办军粮,保叶昭后顾无忧。柳夫人不知那些年的叶昭能不能从身上御寒的冬衣里感受到柳惜音细密温柔的情丝,一针一线,不知扎了多少了血点子,偏偏缝的时候还要那样笑,笑地她背地里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叶昭从前顽劣,一直不得柳夫人喜欢,可看她后来毅然上阵,守住飘摇山河,也是个铮铮的少年英雄,勉强算是配得起她家惜音,最要紧的是惜音有意。   她原本打算战后便催催自家夫君敲打敲打叶昭那边,不料...夫君再次归来竟带来叶昭是女儿身还成了亲的惊天霹雳。   柳惜音那段时间眼圈一直没消过红,自家夫君哄了又哄,最后咬牙狠心,转头替她在雍关城里另寻亲事。她不是没劝过柳惜音,但又隐隐知道柳惜音不会就此妥协,这孩子自小就死心眼,死心眼的招人心疼。   用情如此,不肯放弃,她这个做叔母的又能说什么?只能看她糟蹋着自己的名声,只为柳天拓烦躁甩手,放弃在雍关城说亲,将她送到远在京城的叶昭身边。这一去山高水远,命途未知,柳夫人能做的只有为她送行,而后日日在菩萨前,祈求菩萨保佑她此去可以得偿所愿,就算未能...也要平安归来。   杳无音讯了数月,也忧心忡忡了数月,京城忽然来人,称自己是叶将军麾下,特来接夫人前去京城与惜音姑娘团聚,主持她与叶将军的婚事。   柳夫人又是惊,又是喜,一路颠簸也未能让她的激动稍稍退去,直至在将军府门前下马车,一眼见到拖着叶昭的手奔向她,笑容灿如春花的柳惜音时,她心里才静下来,定下来。   小时候惜音老爱这么笑,长大后却见得少了。   不过静归静定归定,来将军府后,柳夫人还是一直想找叶昭谈谈心,听听她对惜音的想法。柳惜音情深,那叶昭呢?是否也真的有意,想同柳惜音一起白首,不离不弃。   只是叶昭一直忙,忙着卸任军中的事,还要忙着四处奔走,准备嫁妆,她说懒得分什么聘礼嫁妆,都算成嫁妆,归在柳惜音名下,反正自己都是她的,分那么清反倒累人。而稍得空闲,又几乎都是黏在柳惜音身边,因此这一谈,也一直未能谈成。   那一日柳夫人出来散步,偶然经过水榭,水榭周遭静的很,帘幕都高高束起,她远远就看见叶昭和柳惜音挨着面对面趴在栏杆上,,再走近一点,就能看清那两人正相视而笑,也未出声,只是看着对方笑。   那一刻柳夫人就歇了想要和叶昭谈的心思。   若是不喜欢,没放在心上,又怎会有那样的笑和眼神?   “好孩子,梳妆了”   身后的丫鬟托着一件嫁衣走到柳夫人身边,柳夫人摸了摸柳惜音鬓间发丝,眼神柔和无比。   这个傻孩子,这次来京,把自己多年前绣的嫁衣都带上了。   好在,终能如愿以偿,穿上,它嫁给她的良人。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   叶昭忍下一个哈欠,揉揉眼睛:“....就是睡不着,后半夜才眯了会”   范二娘拧了一把她的脸:“站好,软趴趴的,哪有点叶将军的样”   叶昭吃痛,连忙站直,范二娘将她的衣襟又往上掩了掩:“那你这么折腾,没吵着惜音休息?”   “没啊,我睡不着的时候都在装睡,哪能吵她”   “瞅你这熊样,真是浪费惜音替你做的这身喜服”   叶昭立马瞪圆了眼睛,挺胸收腰,一脸不服气:“阿嫂你乱讲,我哪有!”   “就是熊”范二娘拿起一边的玉带给她系上“别动”   叶昭小声嘀咕:“我不熊”   “我说你熊就是熊,好了!退几步我看看”   叶昭撅着嘴,听话向后退,范二娘上下打量,点点头:“转个圈”   叶昭又乖乖转圈。   “还是惜音手艺好,衣服看着好看,人也看得舒心多了”   “.....”   靠在门边的秋水秋华差点笑昏过去。   就将军前段日子折腾人的那个劲,不怪范二娘这么对她,不过平心而论,嗯...穿上喜服的将军还是挺好看的,不熊不熊。   这身喜服是女装,最简单的款式,没有繁复的纹样,只在领角袖口有精致的暗绣,叶昭穿在身上英气不减又多了丝女儿家的柔和,她本就长的不差,今日范二娘为她稍稍描眉点唇,一眼看去只觉惊艳。   “这是笑什么?”   秋水秋华看着刚来的胡青,擦擦眼角的泪水:“你来迟了,错过了好戏”   胡青眨巴眼:“好戏?”   “大大的好戏”   秋说秋华走过去一左一右勾住胡青的肩膀,赵玉瑾落后胡青几步,才到这就见着胡青让秋水秋华围住,怒从心底起:“干什么呢这是?!”   秋水秋华一脸莫名,不知道他发哪门子脾气,胡青没搭理他,对叶昭和范二娘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去祠堂吧,不然误了吉时”   范二娘将叶昭额间碎发归置好:“去吧”   叶昭一拜,带着胡青和秋水秋华往祠堂走去,赵玉瑾被无视了一通,本想跟上,让范二娘给拉住了。   “郡王,阿昭他们这是去拜祭叶家先烈,您在此等一会吧”   可我如今,也是军中之人啊....   赵玉瑾闷闷吞下想辩解的话,肩膀垮下来,整个人蔫了。   是军中之人,但和那座祠堂,搭不上一丝关系,自然也没有理由,跟着进去祭拜。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从祠堂出来的叶家诸将拥着叶昭走进大堂,堂前上首坐着叶老将军和柳天拓,范二娘同柳夫人坐在他们二人下手边。   跟着红莺扶柳惜音款款而来,叶昭转身面对着走来的二人,她忽觉紧张,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   墨紧张..莫紧张.....   “将军”   红莺蹲身行礼,唤了一声,而后将盖着盖头的柳惜音交到叶昭手中。   “阿昭”   叶昭看不见柳惜音的脸,却能感受到她们的手相交握时的力道。   她听见她低低唤着“阿昭”。   叶昭抿抿唇,心中突然安定:“我在”   “新人拜堂”   胡青从一旁站着的叶家诸将中走出列,轻咳几下,高声说道。   “一拜天地”   一愿从此顺心无忧。   “二拜高堂”   二愿天下太平常有。   “夫...妻妻对拜”   三愿岁岁相守,直至白头。   胡青念着念着把自己卡了一下,周围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个个瞪过去,而后又转回来,望着那对璧人。   静默一刻,他终于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礼成!”   堂中骤然哄闹起来。   今日来观礼的人俱是军中兄弟,叶昭和柳惜音图清净,也不想来多了人在这天惹出什么事端,坏了好日子。   ...不过一堆相熟之人来闹,好像闹的更厉害啊?   柳惜音让红莺牵着往新房去了,留叶昭站在原地,望着四周涌向她的人,嘴角抽搐几下。   “狐狸!秋水秋华!赵玉瑾!你们别动!过来陪酒!”   兵书有云:乱军之中,当然找人垫背要紧。   一群人在席间笑着打闹,喝酒喝的正欢,皇帝却忽如天降,来了将军府,众人慌乱起身相迎之时他免去众人的礼让他们接着喝,只点了叶昭出来同他一起走走。   “成亲后有何打算?”   叶昭安静走在皇帝身后,闻言回道:“在京城留一段时间便带着妻子出去,看看天下风光”   “本想留你在任,不料你....”   “皇上”叶昭朝新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臣从少年开始是大宋的将,将来也永远是大宋的将”   “只是现在安稳太平”   “该将时间,都予那个要陪臣走一生的人了”   ☆、二十七   大婚第二日,红莺掐着叶昭和柳惜音平日里起身的点来前门时,房里过了很久还是安静如初。   她在门外怔愣半晌,忽然红了脸,做贼一样左右看了两眼,提着裙角跑开。   而隐在层层静谧里的房中床上,叶昭抱着柳惜音,头微微动了动,似是感知到了门外的动静,没过一会又彻底歪回柳惜音颈间,再度沉沉睡去。   东京城这个夏天过的惬意,等到第一片梧桐叶落下时,在城中留了数月的叶昭和柳惜音终于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   “好了,莫送了,回去吧”   胡青一行人送她们从城中送到了郊外,叶昭一手拉着踏雪,一手牵着柳惜音,笑着对他们说道。   “...这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看见你了”   “别说的好像我不回来了似的”   叶昭翻了个大白眼。   “行了,我们走了,不准再送”   胡青背着双手,目送她们转身,两相依偎,牵着踏雪,踏上草木开始枯黄的小径。   他心里骤然升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却又无法分明那都是什么,只是一直一直凝视走远了还能还看见在喁喁私语的人。   看着她们穿过漠北的桃花,穿过漆黑的狼烟,穿过岁月里所有的变迁,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   天空此时,恰好飞过一对南去的大雁。   ☆、二十八   一、   我叫赵天佑,名字普普通通,姓氏比较金贵,一听就知道我是皇室贵胄。   不过我不太喜欢他们羡慕我,说什么我爹是南平郡王,天下兵马大将军,我伯伯是太子,我伯爷爷是皇帝,我曾祖母是太后。   我反而比较羡慕他们,没有一个成天脱线的爹,没有一群军营里抓着你就以锤炼男儿为借口来死里训你的叔叔伯伯门,没有隔三差五抱着你揉来捏去的奶奶和姨娘。   人生艰难。   二、   我所有的叔叔里只有胡青叔叔是个单身汉,他原本是个军师,在我出生那年请辞了,现在常年在外游山玩水。一回来必定送我一套很难懂的书。   据其他叔叔伯伯们说,当年他收拾我爹一收拾一个准,可惜现在怎么都碰不上,我也没那个眼福亲眼看看了。   三、   胡青叔叔给我煮茶喝的话我得保密,   不然让我爹知道了他又要拿剑鞘抽我,虽然我也不知道哪惹着他了?   因为胡青叔叔的茶特别好喝他喝不到吗?   四、   叶昭姑姑是个传奇女子。   她少年上阵杀敌,守边镇疆,先是打败了辽国,后又击退了西夏,战功赫赫,外头的蛮子听到她的名字可谓闻风丧胆。   不过悄悄的说,我觉得她求圣旨赐婚娶了惜音姑姑这个非常非常美丽的人,更传奇。   五、   叶昭姑姑和胡青叔叔一样,一般不在京城,带着惜音姑姑去各处游玩,不过偶尔会在东京城里呆上好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她的宣武侯府会很热闹,我爹啦,秋水秋华姨啦,其他叔叔们啦,甚至胡青叔叔都会特地赶回来。   不过虽然常常能见着叶昭姑姑收拾我爹,然而奇怪的是,我爹永远和胡青叔叔碰不到一块。   六、   惜音姑姑跳起舞来很漂亮。   嘘,那天我偷跑去宣武侯府看到的,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当时桃花开的正好,叶昭姑姑就站在满地落花中看着惜音姑姑。   她眼睛里有着最温柔的水波。   七、   惜音姑姑很爱偷亲叶昭姑姑。   我路过好几次都看到了。   八、   女人娶女人做妻子这事嘛,我知道不太寻常。   可看着叶昭姑姑和惜音姑姑....   有什么不好呢。   她们可比巷尾那家成天吵到不可开交的夫妻好多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都没见过她们红过脸。   九、   其实吸引姑姑也很厉害,我知道。   军营里所有叔叔都怕她。   据说是当年西夏一役的功劳。   好吧,这个没人愿意告诉我。   十、   我爹走的时候我很难过,哭了一宿。   胡青叔叔总算跟我爹碰上了。   他的眼睛比我更红。   十一、   惜音姑姑比叶昭姑姑走的早。   但叶昭姑姑却很平静。   她在惜音姑姑入殓前往她手上系了条东西,吻吻她手背,低声说了句:“下辈子见”   我看清楚了,那是条看起来很旧很旧的手帕。   十二、   叶昭姑姑死的时候开了惜音姑姑的棺。   她们合棺而葬。   十三、   那天给惜音姑姑和叶昭姑姑上香时,恰好碰到胡青叔叔。   我忽然想起来那条手帕的事。   胡青叔叔眯着眼,凝视刻着“叶昭柳惜音之墓”的墓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十四、   胡青叔叔念了句诗。   “一方锦帕寄心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十五、   叶昭姑姑将所有思念都系在了惜音姑姑腕间,只等来生相见,再度取回。   十六、   胡青叔叔再也没回过东京城。   ☆、现代小番外   叶昭见到那个跳舞的女孩觉得有点眼熟。   她靠在舞蹈室门边,抱着双臂,隔着一大堆人,静静从镜中窥探那女孩的脸。   在哪见过呢....?   那张脸怎么从记忆里扒拉都找不到曾经见过的证据,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熟悉两个字。   这宗奇怪矛盾的感觉真是.....   叶昭挠了挠后脑勺。   只是奇怪归奇怪,她还不是很想走,就想杵在这,多看那女孩两眼。   “叶老师”   身旁经过几个十五六岁的小男生,蹦蹦跳跳着跟她打招呼,叶昭认出来那是她班上的学生,淡淡点头。   “老师,快上课了吧?你不上去么?”   “....”叶昭下意识瞥了眼那个女孩子“你们先去,我就来”   小男生于是蹦蹦跳跳的又走远了。   叶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确实像那个小男生说的一样,快到上课的点了。   她抿唇,脚抬了又收,收了又抬,就是迈不出去。   ...要不然,就过去...说句话?   就一句。   叶昭那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的脚在这个念头一起后,终于转了个向,朝舞蹈室内迈开步子。   “嗯..请问...”   柳惜音刚收住动作就听到耳边传来稍显低沉的声音,她转过头,嘴边正要勾起来的笑忽然僵了一下。   “...嗯?”   叶昭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张脸,视线往返流连,舍不得挪开。   “怎么了吗?”   柳惜音微微一笑。   “没怎么”   你很好看。   她深呼吸几下,压住砰砰响的心跳声,正绞尽脑汁想话题接上的时候余光看见了柳惜音额头上的汗。   她刚练完舞,一张素净动人的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这个”叶昭从自己的衬衫口袋中取出一方蓝白格的手帕。   “给你,你流了好多汗”   柳惜音先看看她,接着低头,去看那方手帕。   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一起陷入沉默。   “叶昭!叶昭!你还上不上课了?”   柳惜音让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的颤了一下,一身短打的男人冲进舞蹈室,按住叶昭的肩膀就往外拖,边走边念她:“你也不看看几点了,在这搞什么鬼?啊!”   叶昭奋力挣扎,在原地停了一瞬,倔强把手帕又向前递了一点。   “诶诶你搞什么,走啊”   柳惜音被叶昭的狼狈样子逗地笑出声,终于接下这方手帕。   然后叶昭被顺利拖走。   旁边有学生围过来八卦:“柳老师,你和楼上武术班的叶老师原来认识啊??”   柳惜音攥着那方手帕,眼波盈盈。   “是啊,认识”   一出舞蹈室叶昭救追着胡青揍了一顿,胡青疼的哎哟哎哟直叫唤,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叶昭当时是在干什么,贼兮兮捂着脸凑到叶昭面前。   “怎么,你对新来的古典舞老师一剑钟情啦?”   “你知道她?你认识她?”   “知道啊,就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不知道这个风云人物了吧”   叶昭觉得心里好像开出了朵花。   “诶,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不得了啊叶昭”   叶昭又给了胡青小腹一拳,回过头去,盯着舞蹈室的方向。胡青疼的唔唔叫,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叶昭嘴角带笑,脚下生风,几步就走的没影了。   “没错啊,我就是见到她就喜欢她”   只留一句话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我们,来日方长。